曾丽茗料知陈舜容在回到她自己的屋子之后,必定会有一阵处于情绪不稳的状态,于是,曾丽茗决定先去何玉桃的屋子看望陈颂桓,然后再回东厅照看一番,待众位亲朋都告辞而去之后,再去陈舜容的屋子,将明天带她去柯家给柯老太太拜寿的事告诉她。
曾丽茗来到何玉桃的屋子,她一走进那个当起居室用的外间,就看到夏嫂正忙着收拾茶碗水盂之类的器皿。夏嫂一抬眼,见曾丽茗过来了,就要放下手中的差事、去里间回禀,曾丽茗连忙制止道:"你只管忙着吧。我自己进去。"
曾丽茗到来之前,陈颂桓已经在里间的那张大床上睡熟了,陈宗勋则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本书、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一边不时地朝他的宝贝儿子陈书桓看一眼,而何玉桃则与钱大娘一起坐在一张桌子旁,轻声细语地说着话。
外间的对话声惊动了里间的人们,"娘,"何玉桃一边叫着,一边站起、朝里间的门口走来。钱大娘也忙不迭地跟着站了起来,三脚两步地抢先走到门口,替何玉桃将门上悬着的那挂绣线紬面棉软帘掀起。陈宗勋也连忙将书放下,站了起来。
何玉桃刚迎到里间门口,曾丽茗已经走了过来。"颂哥儿怎么样了?"曾丽茗一边向何玉桃问道,一边走进了里间。"亮凡(陈宗勋)回来之后,将年前刚给他配的那一料丸药喂他吃下去一颗,又给他喝了些水,就哄他睡着了。"何玉桃跟在曾丽茗的身旁回答道。曾丽茗在听何玉桃的回话的同时,已经走到了床前,钱大娘也已经将软帘放下,走到曾丽茗身后听候吩咐。
曾丽茗仔细地看了看正在熟睡中的陈颂桓,并伸出手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地摸了摸。"确实不算很热了。"曾丽茗向陈宗勋轻声说道。"前些天,他也曾有一次就像这样,我恐怕现去请医生来看,反而误事,就先将那丸药喂他吃了一颗,又用凉手巾将他的额头敷了敷,过了一会儿,果然很见效。"陈宗勋轻声回答道。"千万别大意了,你们仔细照看着,若觉得不好,还是去请医生来看。"曾丽茗吩咐道。陈宗勋、何玉桃连忙一起回答道:"是。"
曾丽茗带着钱大娘离开了陈宗勋、何玉桃的屋子,回到了东厅。东厅内当地放着的一个珐琅大火盆内炽满香炭,火光熊熊,烧得很是猛烈、很是耀眼……林斯槐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与任何人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那本来象征着这一年、还有以后那许多年的好运的美丽烈焰……曾丽茗悄悄看了林斯槐一眼,然后,她就仿佛什么也没注意到似的,信步走回那张她的二儿媳妇高慧欣正替她打着牌的牌桌旁……
东厅内,亲朋们陆续告辞、陆续散去,林斯槐也跟着他的父母一起向陈良宰、曾丽茗告辞,离开了陈家……与此同时,陈舜容的那间树影横窗、扑朔的星光与柔和的灯光相映的屋子内,目光迷惘的陈舜容独自一人扶着桌面站在窗前,桌面上,静静地放着那个已被她解开了的九连环……
第二天--光绪二十二年正月初三日(1896年2月15日)下午,曾丽茗在柯潇岚的伴随之下,带着陈舜容到柯家给柯老太太拜寿。陈舜容给柯老太太拜寿请安的时候,她的未婚夫柯景笙也在柯老太太的屋子里,随着柯家的许多人、许多亲戚一起肃然侍立。陈舜容看到柯景笙的时候,目光中毫无回避之意,就仿佛柯景笙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似的。柯景笙完全按照礼节行事,他不仅不敢和陈舜容说一句话、也不敢向她微笑一下,可是,当他的目光与陈舜容的目光偶然相遇的时候,在周围那么多人的注视之下,他不由得显出了腼腆之意。曾丽茗与陈舜容告辞而去之后,柯家的许多女眷们都故意跟柯景笙开玩笑说:"瞧你,今天只不过看到舜容那么一会儿工夫,就那么一副害羞的样子。我们且等着,就看你将她娶过来之后,又该是什么样子吧!"
光绪二十二年二月初六日(1896年3月19日),柯家与陈家为柯景笙与陈舜容举行了盛大的婚礼,从此,柯景笙将陈舜容娶进了柯家。
陈舜容一直处于与林斯槐"情人之别"的巨大痛苦之中,然而,在陈家与柯家为她与柯景笙决定的婚礼日期到来之前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她并没有大哭大闹、更没有寻死殉情,她只是麻木地按照那繁琐的婚礼仪式的规定,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她与柯景笙的婚姻之中。她承受了她的命运、承受了她与林斯槐的爱情被伤毁的灾难、承受了她与柯景笙那前路茫茫的婚姻……生活本身就有这样残酷的力量,让人只能承受、不能问究竟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