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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突骑施的兴衰

与突厥第二汗国的兴起相比,西突厥仍然极其动荡。

虽然自裴行俭、王方翼先后于 679年和 682年平定西突厥后,西突厥又为大唐所控制,但是这里始终是难以管辖的一个地区。

685年,唐朝廷以阿史那元庆(阿史那弥射之子)继承“兴昔亡可汗”名号,统领西突厥的左厢五部(五咄陆);686年,以阿史那斛瑟罗(阿史那步真之子)继承“继往绝可汗”名号,统领西突厥右厢五部(五弩失毕)。

随着突厥第二汗国势力的西扩,西突厥十姓部落在战争中受到重创,居民们逃的逃,散的散,很多部落只得向西迁移,以避突厥之锋锐。

在这种情况下,690年,阿史那斛瑟罗率着六七万的部众,逃入大唐帝国内,迁居内地,武则天授予他左卫大将军,并封他为“竭忠事主可汗”。

十年后,即 700年,阿史那斛瑟罗重返西突厥,他被武则天任命为平西军大总管,镇守碎叶城,同时他也是唐政府所认定的西突厥可汗。

但是这位“竭忠事主可汗”,却是一个非常残暴的人,用刑严苛,西突厥诸部落对他很是不服气。当时十姓部落中突骑施的首领乌质勒,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在他的努力下,突骑施迅速在十姓部落中崛起,而且其他部落也多来归附他。这时突骑施迁移到了碎叶城西北,乌质勒共设置了二十名都督,每名都督有七千名士兵,其兵力达到十四万人,比阿史那斛瑟罗要强大。

乌质勒与阿史那斛瑟罗的矛盾越来越大,最后兵戎相见。经过一番血战后,乌质勒击败了阿史那斛瑟罗,并攻陷碎叶城,战败后的阿史那斛瑟罗夹着尾巴逃回长安,再也不敢返回西突厥,乌质勒吞并西突厥的地盘。

到了唐中宗神龙二年(706年),在默啜可汗的威胁之下,西域的局势越来越紧张。当时担任安西大都护的郭元振决心要联合突骑施的力量,共同防御突厥的西进。

郭元振亲自前往突骑施的牙帐中,会见乌质勒。

但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当时天降大雪,刮起大风,天气十分寒冷。

郭元振是个武艺高强的人,史书称他“风伟神壮”,体格强健,对于严寒风雪,他不以为然,站在帐前与乌质勒谈话。郭元振站着,乌质勒也不好意思坐下来,两个人就这样顶着风雪说话。

为什么不在帐中坐下来,烤着火来谈话呢?笔者认为这是郭元振的心理战术,突骑施虽然名义上归顺大唐,但对大唐帝国来说,乌质勒的领袖地位并非合法。郭元振真实意图,大概是想通过显示自己坚忍的意志力,来向突骑施传达大唐的尚武精神吧。

雪越下越深,风越来越大,天气也愈发的寒冷,郭元振两只脚牢牢钉在地上,纹丝不动,立于风雪之中,其坚忍的意志力果然令人钦佩,但是乌质勒顶不住,他快成为一个冰人了。等到会谈结束之后,乌质勒再也挺不住,当晚就冻死了。

乌质勒的儿子娑葛见父亲冻死,大为气愤,认为这肯定是郭无振的阴谋,准备发兵攻打郭元振。

郭元振的副使解琬打探到突骑施将有所行动,赶紧到郭元振的住所,对他说:“大都护,现在娑葛要找麻烦了,你还是乘夜逃走吧。”

郭元振是何许人也,他矗立风雪之中纹丝不动,就是要展现其武士精神,岂肯忽然落荒而逃,令天下英雄所耻笑呢?他对解琬说:“我是以诚心待人,有什么可害怕的,况且我们在人家的地盘,要逃到哪去呢?”

说完之后,郭元振躺到床上去了,从容入睡。

安西大都护郭元振是一个极富有魄力的人,他有着战略家的深谋远虑,也有着一位武士所具备的从容不迫的勇武精神。

第二天早晨,郭元振前往参加吊丧,他一进门就痛哭,这应该不是作秀,因为郭元振此行的目的,便是为了联合突骑施一同抗击突厥的西扩,可惜乌质勒年迈不抵风寒,竟然一命呜呼,郭元振也有理由悲伤。这一哭,感动了娑葛,他相信父亲之死只是一个意外,并非郭元振蓄意为之,便尽释前嫌,对郭元振真诚相待。郭元振以自己的光明磊落赢得了突骑施部落的信任。

乌质勒的突然去世,给突骑施内部权力斗争留下空间。

乌质勒的老部下阙啜忠节与新任突骑施首领娑葛不合,两派人马相互攻击,陷入内战。安西大都护郭元振上奏朝廷,要求将阙啜忠节调入朝中,以此消弭突骑施的内战。

此时突厥汗国正厉兵秣马,准备对西域发动强大的进攻,而郭元振也被任命为金山道行军总管,要抗衡突厥汗国的西进,突骑施是一支重要的力量,必须想办法制止突骑施的内战。

中宗景龙二年(708年),阙啜忠节奉朝廷之命,准备前往长安城中任职。他刚走到播仙城(今新疆且末),驻守在播仙城的唐军经略使周以悌没事找事,挑拨阙啜忠节说:“现在朝廷不惜以高官显爵待你,你可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阙啜忠节还真没想过这事,一头雾水,回答道:“我还真不知道。”

周以悌故作惋惜状,压低声音说:“这都是因为你手上有武装力量。现在你单身一人入朝,不过只是一名老胡人罢了,你想想,朝廷用得了你这么一个人吗?不要说保全荣华富贵,就是死生也受制于人。”

阙啜忠节听了之后大吃一惊,忙问:“那如何是好呢?”

周以悌对他说道:“现在朝廷权力主要在宰相宗楚客与纪处讷手中,你不如先贿赂这二人,请求留在这里,然后联合安西都护府的武装,以及吐蕃的军队,共同出击娑葛,之后向朝廷请求让阿史那弥射(第一任兴昔亡可汗)的孙子阿史那献为西突厥十姓可汗,这样的话,你既可保全自己的部落,又可以报仇,岂不快哉。”

阙啜忠节听了之后非常高兴,便派人到朝廷贿赂宗楚客与纪处讷,并且依照周以悌的计谋,准备颠覆娑葛。

这件事表明唐军将领在突骑施问题上有着重大的分歧。郭元振试图联合突骑施的力量,这是承认突骑施在西突厥诸部落中的领袖地位,而周以悌则认为要恢复十姓可汗,将突骑施置于十姓可汗的领导之下。

周以悌的这个计划,遭到了郭元振的强烈反对。

郭元振对吐蕃以及安西诸国的情况了如指掌,他是那个时代最杰出的战略家,对西域的形势有着异常准确的分析判断。郭元振认为,吐蕃一直对安西四镇以及西突厥十姓部落虎视眈眈,援引吐蕃军队,无异于将西域拱手相让,一旦吐蕃军队击垮突骑施的力量,阙啜忠节势必为吐蕃所控制,岂能为大唐帝国效力?再者,周以悌的计划强调以阿史那献取代娑葛,无非因为阿史那献是西突厥的可汗家族,阿史那家族多次担任西突厥可汗(阿史那弥射、阿史那步真、阿史那元庆、阿史那斛瑟罗等),结果证明这些人都没有能力安抚西突厥十姓部落,现在事实是突骑施部落已经崛起,取代了阿史那家族的统治地位。

郭元振将此意见上奏朝廷。

然而接受贿赂的宰相宗楚客等人,不顾郭元振的反对,说服唐中宗李显,派冯嘉宾持节安抚阙啜忠节,并派吕守素为特使、将军牛师奖为安西副都护,以削郭元振之权;并且征调甘州、凉州的军队,同时派使前往吐蕃,准备征调吐蕃的军队(此时唐与吐蕃和解),以征讨突骑施的娑葛政权。

这个计划泄露了。

当时娑葛正好派使者出使长安城,向朝廷进贡马匹,在京城打听到了这个密谋。突骑施使者大惊失色,快马加鞭返回碎叶城,向娑葛报告。

娑葛一听,真是义愤填膺,马上派出四路大军,每路各有五千人马,分别进击安西都护府、拔换城、焉耆城、疏勒城。此时唐军从甘、凉征调的大军尚未到来,兵力微弱,突骑施大军在都护府附近生擒阙啜忠节、唐使冯嘉宾、吕守素等人,将冯嘉宾、吕守素以酷刑处死。

安西副都护牛师奖率军出战,在火烧城与娑葛主力相遇,结果被突骑施打得大败,牛师奖战死。突骑施军队一鼓作气,攻陷安西都护府,切断安西四镇的交通线。

唐在西域的经营陷入空前的危机之中。

郭元振当时在疏勒城,面对突骑施的优势兵力,他在河口地带构筑栅栏,加强防御,确保了疏勒城的安全。

突骑施首领娑葛写了一封信交给郭元振,信中写道:“我与大唐之间无怨,只是与阙啜忠节有仇。可是宗楚客接受阙啜忠节的贿金,想要消灭我的部落,冯嘉宾、牛师奖相继而来,我岂能坐而待毙!我又听说阿史那献将前来,恐怕此后西域再无宁日,我恳乞您细细考虑,要作何处置。”

与此同时,娑葛也派使者,向朝廷上一份奏折,内容与写给郭元振的信略同,但是要求朝廷处死宗楚客。

郭元振也上奏皇帝。宗楚客大怒,在唐中宗李显面前大加诋毁郭元振,称他心怀不轨,有叛变之心。

唐中宗下诏,召回郭元振,命令周以悌接管郭元振的部队,并且任命阿史那献为十姓可汗。郭元振心知自己受到宗楚客的陷害,如果贸然返回长安,势必遭其毒手,他决定暂时不返回,秘密派他的儿子郭鸿抄小路急速回京,携带一封奏章,仔细记述娑葛被逼反的事情经过,交给唐中宗。

唐中宗李显接到这份秘密报告之后,才了解到事情的真相,认为这次事变的罪魁祸首是周以悌,诏令郭元振重新接管部队,将周以悌流放。同时赦免娑葛的罪行,召回阿史那献,册封娑葛为西突厥十四姓可汗。

经过这一事件,突骑施终于成为西突厥的领袖。

但是突骑施也面临以前西突厥无法克服的瓶颈,就是内乱不断。在娑葛平定阙啜忠节之乱后,突骑施内部又发生分裂。娑葛可汗的弟弟遮弩觉得没有得到应有权力,对哥哥娑葛心怀怨恨,索性率部向突厥的默啜可汗投降。

此时默啜可汗正大举向西扩张。

突厥将南部的大唐帝国、西部的西突厥以及西北部的黠戛斯(又译结骨,即汉时的昆坚)作为三大敌人。

老奸巨猾的默啜可汗看着前来投降的遮弩,冷冷地说:“你来投降对我有什么好处?我拥兵四十万,不在乎你那点兵力。”

遮弩回答道:“我为突骑施浴血奋战多年,功劳显赫,如今我哥哥娑葛据有十四个部落的土地,而封给我的落众却那么少,我岂可甘心。此仇不报,心恨难平!如果可汗愿意为我出兵,我情愿当向导。”

默啜可汗一直将西突厥当做死敌,他将儿子封为“拓西可汗”,便是想完成吞并西突厥的使命。现在突骑施已经据有西突厥之地,而遮弩这个冒冒失失的家伙居然自投罗网,此不正是老天爷要我消灭西突厥的良机么?于是收留下遮弩和他的人马。

709年冬季,默啜可汗在西部与西北部发动规模空前的进攻,这次进攻的目的,便是消灭突骑施与黠戛斯两大强敌。

“右厢察”阿史那默矩与名将阙特勤统率突厥主力,渡过剑水(今叶尼塞河),先在玉尔盘击败奇克族人。到了 710年春,突厥人经过艰苦的行军,强行翻越大雪覆盖的曲漫山,对黠戛斯发起奇袭,令猝不及防的黠戛斯人损失惨重,继而在松戛山会战中,阿史那默矩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杀死了黠戛斯可汗,并且最终吞并其国。

在另一条战线上,由突厥大将阿波达干与阿史德元珍率两万人,会同遮弩部的降兵,大举进攻突骑施。突骑施从十箭部落中的一员,发展到吞并十四个部落的中亚强大势力,其战斗力比黠戛斯要高出许多。然而突骑施娑葛可汗的弟弟遮弩投降突厥人,反过来又攻打突骑施,使得娑葛可汗非常被动。在突厥军队的节节进逼之下,娑葛可汗一直退到碎叶川一带。

在进攻碎叶川时,突厥第二汗国的元老之一阿史德元珍在与突骑施军队的交战过程中,意外失手,丢了性命。默啜可汗不敢掉以轻心,增派大量军队,由自己亲自率领,使突厥的进攻势头更加凶猛。而此时,阿史那默矩、阙特勤在击灭黠戛斯之后,翻过阿尔泰山,涉额尔齐斯河,与默啜可汗大军会师。

决定突骑施命运的决战在包尔阙打响。这场战役,以突厥人的辉煌胜利而告终,突骑施的主力被打垮,其首领十四姓可汗娑葛兵败被俘,被押往突厥汗庭。娑葛的弟弟遮弩因为怨恨兄长,最后竟然帮突厥人消灭了突骑施,可是叛徒的下场很可悲,毫无信义可言的默啜可汗对遮弩说:“你们兄弟之间都要相互猜忌,又怎么会效忠于我这个外人呢?”到了 714年,默啜可汗下令处死娑葛可汗与遮弩兄弟二人。

娑葛可汗之死,使突骑施的势力陷入低谷。

同时,大唐帝国在西域也面临着越来越严峻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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