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宗的上台,开启了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贞观时代”。短短几年时间,大唐帝国便焕然一新,国力蒸蒸日上,很快取代突厥汗国,一跃成为第一强国。
这其中的奥秘何在?李世民与他的政府,在这几年时间内,到底做了些什么呢?我们还是简单地回顾一下大唐帝国在这几年内,经济、政治、法律等方面的一些情况吧。
首先是经济上的强大。
中原农业经济与周围的游牧经济相比,有着更强的稳定性,特别是在和平的年代。李世民登基之后,当即免除关内及蒲州等六州两年的租调,其余各州免除租调一年,此项政策大大刺激农业之发展。对于受突厥人入侵破坏严重的地区,政府按照家庭人口数量的多少,发放赈济品;对于受封为王的皇亲国戚,大大降低其封邑的标准,以减轻当地农民的负担,李世民对此的说法是:“朕为天子,所以养百姓也,岂可劳百姓以养己之宗族乎!”
政府倡导节俭,李世民也对群臣说:“刻民以奉君,犹割肉以充腹,腹饱而身毙,君富而国亡。故人君之患,不自外来,常由身出。夫欲盛则费广,费广则赋重,赋重****愁,民愁则国危,国危则君丧矣。朕常以此思之,故不敢纵欲也。”史载,长孙皇后“正位中宫,务崇节俭”,为宫廷树此风气。
在李唐政府的努力下,受战争破坏严重的经济很快复苏,先进的科技水平以及广阔的土地与众多的人口,使得大唐帝国的经济水平远远超过突厥汗国。
大唐帝国在制度上的建设可圈可点,制度的优越性是帝国保持活力、并使得国力蒸蒸日上的重要原因。
在前朝政治制度的基础上,唐王朝进行吸收与改进,在制度建设上堪称集以往之大成。其政治设计之构架,很多方面可以媲美于近代政治制度,即便以今人的眼光视之,仍然不失其精巧与睿智。
在大唐帝国政治构架中,除了皇帝无上的权力之外,国家权力集中于“三省一台”。三省为尚书省、门下省与中书省。这三省的职能大概是这样的:中书省制定法令,即立法机构;门下省审查法令;尚书省则执行法令,相当于******。一台为御史台,其重要职责是对百官的失职及犯罪进行弹劾,行使监察权。“三省一台”的核心乃是一种立法、审查、行政、监察四权分立。
“三省”的权力相互独立,且相互制衡。尚书省不得违反中书省制定的法令,中书省的法令又必须受到门下省的审查,门下省也不能在理由不充分的情况下推翻中书省的提案。一般说来,朝廷的制敕法令,是由中书省的中书舍人起草,中书舍人共有六名,其意见也不一定统一,因此各人可将不同意见另呈,并签署姓名,提交给上级中书侍郎;中书侍郎审查后提出意见,提交给中书省的负责人中书令。中书令最后拍板,然后将草案提交给门下省,由门下省的工作人员逐一审查,提出反驳的意见。一旦门下省驳议,则中书省需将此草案相关部分再讨论定夺,然后复交由门下省再审,这个称为“驳议制”。同时,国家之大政方针,经常由三省高层官员共同开会商议决定,这既是一种权力上的制衡,也是政策制定上的审慎。
为了避免皇权对这种制度进行破坏,唐太宗小心谨慎,力求不干涉这种分权制度,而且将其具体化,推进了“三省一台”制度的健全。
在封建社会,皇帝的诏敕本身就是法令,即使是主持立法与审查的中书省与门下省也不敢反对皇帝的诏敕,这使得致力于制度建设的皇帝李世民有几分不快。在贞观三年,李世民批评道:“中书与门下两省都是机要部门,我的诏敕有不恰当的地方,都应该要议论反驳。可是我每次都看到你们只是唯唯顺从,从来没有听到反对的意见。如果只是这样做做文书工作,谁人不可以进中书门下?何必选择有才之贤人呢?”正是在李世民的努力之下,驳议制才开始成为一项长期执行的制度,这确保了帝国法令上的谨慎与延续性。
同样,唐太宗李世民也尽量克制皇帝的无上权威,他在朝会上不轻易发言,他解释说:“我每临朝时,每说一句话之前,未尝不先三思,恐怕说出的话不够谨慎而有害于百姓,所以我不轻易发言。”在帝制的年代,能够像李世民这样有着足够清醒认识的皇帝,确实凤毛麟角。
贞观之治与李世民的勤政是分不开的,不到三十岁的他,年富力强、精力旺盛,他在治理国家方面的魄力与意志,完全可以媲美于他在军事上的勇猛与坚忍。短短几年的时间,李世民便使得社会民生迅速地稳定,他的政策有富于人性化的一面,这是他成功的一个关键所在。
在李世民刚刚登基之时,全国各地盗贼不断,对于如何肃清这些令地方官员头疼不已的盗贼,有些官员提议课以重刑。李世民对此建议不屑一顾,说道:“民之所以为盗者,由赋繁役重,官吏贪求,饥寒切身,故不暇顾廉耻耳。朕当去奢省费,轻徭薄赋,选用廉吏,使民主食有余,则自不为盗,安用重法邪!”这个分析,可谓一针见血。
致力于建立人民对政府的信任,是李世民追求的一个目标,但是当以敢说话著称的魏征批评皇帝李世民“即位未几,失信者数矣”时,李世民先是愕然,继而听到魏征有理有据的批评之后,又大喜地说道:“夫号令不信,****不知所从,天下何由而治乎?朕过深矣!”唐初的百姓能遇到这样的皇帝,真可以算是数千年****时代最幸运的人群了。
大唐王朝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时代,而贞观时代又是大唐历史上最伟大的时期。此时的中国,其气魄与胸襟,多多少少都有唐太宗李世民的影子。
这是一个自信的时代。
贞观三年,发生了一件事情。有一个名叫刘恭的人,脖子上有个“胜”字,也不知是文身了还是怎么来的,这个人还经常得意地说“当胜天下”,这是什么意思?要谋反啊?官府把他抓了起来。唐太宗李世民得知此事后,不以为然地说:“如果他有天命,我也无力铲除;如果他没有天命,写了个‘胜’字又如何呢?”然后下令将他释放。
这只是一件小事。
但是倘若放在明清文字狱的时代,这绝不是一件小事。
由小见大,这个大,就是人性化、人道化。比如在刑法上,唐初的刑法比以前各朝要宽大合理得多。贞观元年,即位不久的李世民即命令重修刑法判例,将五十余种死刑条款减轻一级,废除肉刑,改为流放,并不再使用酷刑。
在贞观时代,对死刑的判罚非常慎重,唐太宗认为“死者不可再生”,如果出现冤案,即便日后平反,都无法弥补其过。因而在判处死刑的程序上,极为谨慎,须由中书省、门下省四品以上官员以及尚书九卿共同议定。在贞观四年时,全国判决死刑的人数仅有二十九人。
这绝对是中国古代历史上冤狱最少的黄金时期,也是古代最富人性文明的时代。
在国家经济、制度、法律诸方面均健康发展的情况下,大唐帝国的欣欣向荣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然而文治的昌盛,并不一定带来国家的强大。文明帝国毁于蛮族之手,中外皆有,宋朝是一个例子,西方罗马帝国最终也为蛮族所摧毁。故而文明仅是强大的一部分,另一部分,依靠的是强悍的尚武精神。
近代以来,“扩张”一词,对于中国人而言,似乎已经成为一个贬义词了。的确,自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人类进入一个崭新的阶段,国际政治产生新秩序,然而这不过是最近数十年的事。对于漫长的中国古代史来说,扩张更多时候是体现为一种为国家安全而采取的积极防御,一旦失去扩张的信心与动力,必定饱受被侵犯之苦。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人是如此,国亦如此。
尚武精神的激扬,使大唐帝国从文明走向强大。
在****的时代,上行下效非常明显。政府对尚武精神的鼓励,使得整个国家与民族迅速走向强悍,这个传统,从某种意义说,与李世民在建国之初的大力推广是分不开的。正是因为有这种强悍的精神,才使得国家有着开放的心态与包容的胸怀,从而使大唐帝国在中国历史上,有如巍巍高山,气势恢弘。
尚武、进取既是大唐的时代精神,也是中国文化之传统。这个传统,既来自春秋战国时代慷慨悲歌、视死如归的武士精神,也来自汉代伟人们投笔从戎、马革裹尸的个人英雄主义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国家英雄主义观念,因为那是一个扩张的时代。
有强悍的国家,必有强悍之国人。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这句慷慨激昂的诗句,殆可写出唐人的英雄气概。既是时代推动了此种英雄主义,也是英雄主义推动国家走向强大,此为相辅相成之良性循环。
虽然政府也崇尚儒学,但是在民间,尚武更是蔚然成风。我们从大量唐代墓志铭中,可以看到这一社会风尚,比如:
“鄙诗书之小尚,高投笔之良图”;“意不仕儒,投笔从戎”;“弃文士之笔,挺壮夫之剑”;“耻笔墨之能事,学剑以敌万人”;“学书已成,每耻腐儒之节;说剑无敌,常多烈士之心”。
类似的记录还有许多,这种鄙视腐儒的心态,亦可从唐诗中窥见一斑,初唐著名诗人杨炯有一句诗“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百夫长只是小头目,算不上什么功名,即便如此,在时人眼中,也比当一名寻章摘句的儒生要强多了,像王维这样以写田园山水诗闻名的人,也可以写出“岂学书生辈,窗间老一经”的诗句。
对唐代尚武精神影响最深的是汉代的英雄人物事迹,特别是班超的故事影响最深远。班超身上个人英雄主义成为唐人崇尚武功的精神来源之一,他的“投笔从戎,立功绝域”的传奇故事,对唐人乃是莫大的激励,他以一己之力,奋斗西域三十年,完成降伏西域五十国的英雄壮举,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几乎是英雄的完美化身。班超的人生价值观,对唐人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当年的寂寞英雄,竟然在数百年之后,成为男儿们追逐的榜样。
除了班超之外,卫青、霍去病、李广、马援、张骞、李陵、窦宪、终军、陈汤、傅介子、郑吉等,也是唐人景仰的英雄人物,这些人物都是唐代尚武精神的源泉。
英雄崇拜是尚武精神激扬下的必然,在唐诗中出现了大量歌颂历史英雄的诗篇,从前人伟业中汲取不尽的精神食粮,当然,诗歌主要还是文人的产物,从唐代墓志铭中,更可以看到时人真实的精神境界。以下是从一些唐代墓志铭中摘录的崇拜英雄的句子:
“占募从戎,随广、陵以深入;投名壮籍,逐卫、霍而横行”;“高志捐书,勒燕然之铭碣;雄心击剑,树铜柱之功勋”(勒石燕然为窦宪之平匈奴,树铜柱为马援之平交趾);“捐躯许国,慕班超之投笔;向月弯弓,学王粲之从军”(王粲为东汉人物,“建安七子”之一);“战争必克,若卫青之开幕;蛮貊是服,信马援之南征”;“冀申博望之美,以成定远之封”(张骞封博望侯,班超封定远侯);“当学卫霍将才,班超投笔”;“灌夫任侠,每以酒朋之游;班超壮岁,更起丈夫之叹”。
尚武精神的另一体现便是唐代盛行的游侠之风。轻生重义,侠者之风范,王维有诗:“纵死犹闻侠骨香”,此侠客、武士之写照。甚至文人都深受游侠风气之熏染,初唐诗人卢照邻有诗:“报恩为豪侠,死难在横行。”又云:“长安重游侠,洛阳富财雄。”这可道出时人之追求。王维诗:“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可证卢照邻之诗。崔颢有一《古游侠呈军中诸将》,可谓是描写游侠之代表作:“少年负胆气,好勇复知机。仗剑出门去,孤城逢合围。杀人辽水上,走马渔阳归……”
可以说,英雄崇拜的情结与任侠精神贯穿大唐盛世,也使得唐朝一代,英雄辈出,豪杰纷起;醉卧沙场,视死生为同一,血溅黄丘,自有天地葬我;壮志横刀,效国命以奔走,雄心击剑,拓疆域而纵横;盛业百年,国威万里;建功业于当世,流芳名于后来。伟哉大唐帝国,壮哉大唐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