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她还是昨夜那睡相,面上染了一丝酡红,婴孩一般,只浑然不觉的样子。
浅香轻轻换了两声,微觉诧异,于是伸手探了探她那额头。
这一探不打紧,仿佛摸到了火炉似的,吓得缩了回来。顿时心中又愧又急:想她一晚上沉沉大睡,原是生了病。
她慌忙唤人来,打发人去请医官。又着人打来水,将那冷水反复敷在额上。
一时间医官来了,那替内宫妃子看病的,历来是女医官,只一样是纱帽灰袍,版带束腰。另有随从的女官携了一应器具。正凝思诊脉。甫一刻,已闻得金铃脆响,按例这是国主驾临的讯号。
眨眼间,慕容璨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一房人不妨他一大早在这里出现,呼啦啦伏了一地。
他径直朝榻侧走去,宫女慌忙挑起锦帐。
她盖一副水红绸子的大被,被面描着大朵的百合。只余小小一张面孔在外,仿佛不盈一掌。一把青丝抛在枕畔,墨缎似的流着乌光。
众人只见他立在榻侧,面目沉沉,并不知想些什么,纷纷屏息静气。
过一刻,才冲医官问道:“如何?”
那医官沉吟道:“国主恕罪,请容下官再仔细切一切脉。”
他点点头,朝一旁的浅香道:“你来。”
浅香只得随他到了外间。宫女铺了座椅。他并不坐,问道:“你们娘娘是怎么了。”
“昨晚国主走后。”她一声“小姐”在舌尖之上打了个滚,慌忙改口:“娘娘饮了半盏甜奶,就睡下了,今晨醒的特别晚,奴婢去唤她,才知是发了热。想必是昨日在那窗子口吹了冷风,受了寒气。”停一停,又低声斗胆道:“不然,是受了什么惊吓。”
他闻言,半晌不语。
少顷,那医官退出内室,先行了礼,才斟酌着道:“依下官愚见,娘娘这病,象是风邪侵体,娘娘本乃金闺弱质,又经长途跋涉,我北国同中原气候饮食皆异,想必又添有水土不服,故此才得了这风寒之症。”
慕容璨听着,微微皱了皱眉。问道:“重是不重?”
医官微一踌躇,垂首道:“风寒本非重症,容下官先调几幅腠理疏泄,辛温解表之汤剂服用。”
他点点头,道:“去吧。”
医官自去开药,交代剂量禁忌。
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唤那贴身侍从:“鄂铎。”
鄂铎即刻应声而至。他沉声道:“吩咐下去,着专人负责这银翟宫的饮食。务必要仔细了。”
那鄂铎去了。他又交代了管事的侍女数句。方起驾匆匆离去。
一时间银翟宫忙碌起来。那医官自不敢怠慢,亲自督促熬了汤剂,着人一点点喂了下去。
膳房送了午饭进来,是极清淡的清汤小菜,那取材做法,同中原住家饮食无异。无奈她毫无胃口,只瞅了一眼便撤了下去,依旧又睡了过去。
眼见接连数日,那热退一阵,发一阵,并未见能控制之态。浅香心下焦急,又束手无策,只日日衣不解带服侍在侧。显见的消瘦下去。
慕容璨见状,又差了其余数名医官同来会诊。换了方子,新调了汤药,又服了几日。非但不见起色,那药服下去,她似耐不住,竞悉数吐了出来。
眼见是更重了一层,她本是个蛋形脸,这十来日,渐渐瘦的成了瓜子脸了。整个人仿佛只余下那对大眼,醒的时候,也失了神采,减了光辉。时常竟是一种茫然不知之态。
浅香见状,不由心中悲切,总不由自主落下泪来。
这一日,几名医官被招至长清殿。
慕容璨才下了朝,朝服未换,只将金冠摘了,正襟而坐,面上隐隐有不豫之色。他虽登基不足几年,然则因先帝驾崩之时,只得他一个年纪稍长。他在诸多位高权重的皇叔们虎视眈眈之下,虽登了大宝,也颇受了些历练。故此,年纪虽轻,也早养成一样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情。
长清殿极为宽深,四面皆开着数人高的护窗,装着透明琉璃页子,这几日下了大雪,雪光从那四面八方透进来,显得更为亮堂。
大殿深处,他一人正襟而坐,她们匆匆而至,行了大礼,皆躬身屏息立在下首。
她们中品级最高的一位,自知无法不开口。于是道:“娘娘这病,极是……”
他不待她讲完,一扬手,打断她。有几分不耐道:“听来听去,不外是偶感了风寒。怎么就越医越沉了。”
那医官闻言,心下发慌,于是重又伏下地去,先道了“万死”,方道:“下官斗胆,有一言,请国主恕罪。”
慕容璨道:“说。”
“常理而言,大病小症,一赖汤药,二则也要悉心调理,再者也需病者有期待康复的意念。敏妃娘娘这风寒之症,几剂汤药下去,本应无大碍。奈何如今接连数日,只迁延不愈。若非臣等罪该万死定了误诊,那便是……”
慕容璨闻言,心知有异,于是沉声道:“便是什么?”
那医官硬着头皮,道:“便是娘娘存了心。”言毕以额触地,不敢抬头。
余下一干人皆心中忐忑,见慕容璨一言不发,只一瞬不瞬盯住一处。殿中顿时静极,她们几乎听得到自己蓬蓬直跳的心。
良久,才闻得一句:“去吧。”
众人顿时如蒙大赦,尽惶惶而去。
鄂铎见状,本欲领着有事觐见的外臣入内。见此情景,慌忙退了出来,悄悄道:“国主心绪欠佳,列位不如另寻了时候再上奏吧。”
那外臣自袖中取出一本火漆封口黑底红边的急件,鄂铎知是军务。不得不领了他们前去。
那慕容璨见了那文书,又递给诸人看了。
只淡然道:“暂且静观其变吧。告诉守城的鄂尔泰,莫掉以轻心。”
整个下午,鄂铎来往送茶递水,都只见得他背负着手,反复在大殿深处踱来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