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猎惯常是前后一月为限,今已是第十天。锦妃因赶路舟车劳顿,又兼之前小疾,这几日都待在行宫将养。这日终于大好了,再按奈不住,一早已穿戴妥当,前来寻她。
人未至,声倒先到:“姐姐,这几日连累你。害你也出去不得。今天好了,咱们大家一起去,好好得玩一阵。”
见她还在梳妆,又道:“呀,你怎么还不换衣裳。”
她微笑道:“你去罢。我不去,原也不是因为你。”
锦妃一听,急火火道:“这不行,你看来都来了,不去怎成。往年我亦去的,可好玩呢。”
见她不语。于是又道:“你也是会骑射的,不去多可惜。瑖姐姐同谆姐姐,说是身子不好,去了也歪在帐内。你再不去,我一人忑没意思了。”
一壁摇着她肩,一壁道:“去,将你们娘娘的衣服拿来换了。”
她被缠的无法,只得换了衣裳同她出来。
锦妃一见,便道:“想不到你穿这骑装,亦这样好看。”
她见她团团的一张粉脸,水红的袍褂,同色的靴子,圆眼睛,小翘嘴,与人一种喜气洋洋之感。于是由衷道:“你才好呢,端端一枝上好的丹凤花。”
锦妃笑颜逐开,道:“咱们可不兴这样互相夸来夸去。等一下下场比一比,看谁得的猎物多。”
她道:“我哪里会。”
锦妃亦道:“我也不会,白玩玩罢了。”
围场因地势殊异,乃一连绵几十里的天然草场,四面皆是高山环绕,只数条山上雪水溶解后的小河,穿插蜿蜒流过。这些山脉山势皆高,外界所来冷热之气,皆不能入。造就这样一处所在,终年四季,便都似暖春一般。是以百兽聚集,前朝大兴国主巡幸此地,龙颜大悦,钦点为皇家围场。
而今虽是春方初至,其余各处还自万物沉睡,等待复苏。这一方土地,业已处处飞花,繁盛异常。齐马膝高的蒿草,开着黄的白的花,结着累累串串的籽,纠集扎密而生。薄底的软靴踩上去,土地湿润冰凉的气息,便一阵阵清晰的沿着足底传上来。望到尽头,远处是林子,蓊蓊郁郁,杂木丛生。一见便知茂盛异常。
侍从递予她一套极精致的弓箭。那弓似是牛角制成,缠着银线,蚕丝做玄,轻轻一拉,便闻得一阵嗡嗡之声。
大队人马一望无际的在原野上一字排开,慕容璨一身明黄劲装,金盔红缨,弓玄在手,亦是金线缠丝。君主独一无二的颜色。无论去往何处,千万人一见这明黄,俱得伏首低眉下拜。
一侧的锦妃轻碰了碰她,悄声道:“姐姐你看。”
她循着他目光望去,只见一匹色如黑缎的高大骏马,闲闲迈着小步。座上一人,白衣如雪,高鼻深目,黛眉修长,应着肤如凝脂,束成辫的青丝如鸦,更兼面上一股清冷之色,婷婷坐于马上,通身上下,珠翠俱无。猛一见,还只如那瑶台之上,无端端飘落下来的一仙人。
她看得真切,那一瞬间,心中仿佛一张大网撒下来,几个翻腾,便结成一团,堵在胸中。
一旁的锦妃低声道:“想必这就是那海珠公主了,果然生得美。”
怎么能不美,沙漠中的雪莲花。名不虚传。
此刻她将马首轻轻一带,只仿佛旁若无人,径自挨着慕容璨并肩而立。
她低笑了笑,只自顾自道:“是美。连我一个女人,想不承认都不行。”
太阳渐渐的热了,蒸得泥土的腥气,花草馥郁的香,兜头兜脸的扑上来。她只觉微微一阵眩晕。
远处已隐隐闻得金鸣鼓响,想是那驱赶兽类的合围,渐行渐近。一侧的侍卫低声道:“奴才伺侯娘娘上马。”
她深吸一口气,收住涣散心神,踩着侍从交叠的手掌,认蹬上马。
一眼看去,慕容璨居中,海珠公主居右,慕容珏居左,再几位王公居次,她挨着锦妃,离着慕容璨,便远了。
一阵风过,那些草与花,便如海中的一道浪头似的,连绵着淌向远处。
众皆凝神等候,一时间数千人的草场,还似都静止了似的,只有马儿偶然踢一踢蹄,甩一甩尾。
慕容璨眯着目,惯常的面如沉水,喜怒不辨,定定看住远处。口内道:“素闻公主身手不凡,于弓箭上,更不输男儿,这几日看。果真如此。”
那海珠公主亦自看着远处,不动声色道:“我等大漠儿女,上射的是飞翔的兀鹰,下射的是疾走狐狼,于弓箭上熟练些,原是应该。”
此刻金鸣渐近,已能清晰的传入耳内。
林中渐渐有了响动,初初如同有人摇着那树,引得树叶轻轻而响。
终那响动渐渐多起来,只向着这草场移动。
募然间,一只花鹿带头,窜出林子。方跑不远,大约见着前头危险更甚,待要掉头往回时,为时已晚。慕容璨就于马上,引弓搭箭,稳稳的一箭射去,正中鹿头。那鹿踉跄数步,一头栽倒。
侍从赶紧驱骑前去,拾起猎物,抛于马上。
礼官见他一箭命中,高唱一声。
接着一声炮响。蓄势待发的众人见状,便齐齐驱动坐骑,朝那四处逃窜的猎物,争先恐后而去。
蹄声雷动当中,她仍见慕容璨侧过首,语含一丝挑战,冲着海珠公主道:“今日,便看公主的了。”
那海珠公主头也不回,双腿一夹马肚,人马一身,腾空而去,一壁道:“自不负国主厚望。”
她坐下一匹胭脂马,想来性子亦是温和的。此刻见众马齐动,亦不用催促,自动飞奔起来。
锦妃娇笑一声,道:“姐姐,我可要一展身手,来赢你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