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瑚替她放下锦帐,又将蜡烛移得远了。就在房中一张软椅上和衣而坐。
帐内光线更暗了,她只觉得身体极疲倦,脑子却嗡嗡得静不下来,极远处传来隐约的一点打更之声。她侧过身,拥紧身下的锦被。
阿瑚听得她帐内悉索做响,于是问道:“娘娘?”
她轻轻答:“姑姑歇着吧,我只是睡了大半天,如今倒并不渴睡。”
阿瑚也并未离座,她的声音隔着帐幔传来,“娘娘若不思得睡,奴婢便听娘娘说说话。”
她虚应了一声,只道:“姑姑且歇着吧。”
阿瑚又道:“奴婢倒不困。娘娘如今至要紧放宽心,好好修养,若思虑太过,反伤神。”
随即又殷殷道:“太后十分担心,怕娘娘纤纤玉质,受不得这打击,又怕国主伤痛之下,失了常性,迁怒旁人。是以您为了国主,为了太后,您都得赶紧的好起来。您好起来了,国主方能开得天颜,这宫中方能喜喜乐乐的过日子。”
帐中一片宁静,她似已睡着。只等了半晌,方听得她幽幽答:“请姑姑回禀皇母,赵虞自当牢记皇母教诲。”
阿瑚听得她声若游丝,夜又已极深,于是道:“娘娘安心的睡一睡吧,有事奴婢在这候着呢。”
她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一些零星的碎梦接连不断,总梦到幼时,在后花园的秋千架子上,爹爹娘亲俱在一旁笑盈盈的看着,两个大丫环使劲一推,那秋千忽地断了索子,只高高地飞了出去,都飞至半空中了,她吓得心胆俱裂,爹娘还自在那无知无觉的笑着……
醒来一身大汗,湿透了里衣。天光已经大亮了,阿瑚打起帐子,笑道:“娘娘醒了,国主适才已经来瞧过娘娘了。见您未醒,只叫莫要惊动。这会子倒上朝去了。”
又伺候她梳洗罢,劝慰了她一阵,她因知太后那头离不了她,便道:“我已觉着好许多,姑姑且回吧。请您替我在皇母面前请个安,叩谢她老人家关怀之情。”
一时阿瑚也自去了,医官来请过脉,只道了些静心修养等语,也去了。
浅香端着药盅进来。那药熬的极浓,热气烟霭,她一看之下,不由先皱了皱眉。浅香知她畏苦,早遣人递了好些果脯进来。先拿一颗予她含住,自己捧着那药盅轻轻的吹着。道:“吹凉一点,一口气喝完倒好。”
她道:“我昨儿就想问你了,你那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浅香那日见她出事,六神无主之下四处磕头求人,用力太过,破了皮尚不自知。此刻见她问起,只道:“走得急,碰在树杆子上。不碍事。”
又悄悄道:“今儿一大早,三位娘娘过来瞧您,正碰上国主在这出去,我听得国主在那外堂道‘都回去,这银翟宫没有孤王特许,往后谁也甭想往里踏多一步。我在这也明说了,都给我听清楚,她若有个甚么好歹,我便是挖地三尺,也得将那元凶寻出来。’瑖妃娘娘辩了一声‘那原是宗意外,臣妾也很难过’。国主哼了一声,冷冰冰的道‘这事还早呢,我倒要看看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着意要算计孤王的人。’”
浅香顿了顿,仿佛犹有余悸,道:“我从未见过国主那样子,像是咬牙切齿一般。”
她半卧在榻上,一双大眼只茫然的看着一处,似一点不曾留心她讲话一般,只怔怔的。
浅香想一想,方又道:“小姐,到底那一日,是哪里出了漏子。我只记得,人丛闹哄哄的,我们俱只顾着抓那只猫,才过了一刻,你便自那阶梯上……”她想起那一幕,眼圈于是又红了,哽咽着道:“都是我不好,以后便是天塌下来,我也不能离你左右半步。”
她这才动了动眼皮,道:“你也莫怪你自己,这原是防不胜防的。”
浅香咬着唇,轻轻道:“咱们历来也不碍着人甚么,是谁竟下得了这毒手。”
她思忖良久,呢喃道:“这便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在这宫中,国主多看谁几眼,谁便是那罪人。焉得需要其他理由。”
浅香端着那药盅,亦自觉得心下沉甸甸的,隐隐掺杂许多不安。
但见她叹了一叹,道:“到底走到这一步,如今除了国主,咱们便真是无枝可依了。把药端过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