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两小时间,廖铮只作了一件事,就是来到每一处石板前,仔细地辨别着,拍摄着。数码相机的清晰度极高。那种钢钎刻划的毫发痕迹都被记录无疑。廖铮一直忙个不停,即便吃饭,也是把压缩饼干拿在手里,边吃边观察。
中途,廖铮曾想把这些照片用卫星电话传给谭松,请他找专家辨别文字的纹理。因为她的心头还盘绕着浓厚阴影,怀疑自己能不能安全地把相机带回去,从容地进行研究。不过,为了利于专家辨认,廖铮必须将照片的清晰度尽量调高,否则就和波尔蒂略书中那些模糊不清的图片没区别了。而这样,数码相片的文件容量又变得非常大。她试着用海事卫星电话传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只好退而求其次,决定加倍小心地保管相机。
造假的对象只有这些石板吗?不,廖铮还有几个怀疑对象。在乔尼瓦特的传说中,姆族人信仰“七尾蛇娜拉西娜”,视之为宇宙的创造神。波尔蒂略坚称此处为“姆文明遗址”,其根据,就是几张娜拉西娜神像的照片。这些雕像有大有小,据说反映了娜拉西娜创造世界的全过程。这位女神游于虚灵之间,分开天地,以肉身化作万事万物。按照波尔蒂略的复杂推理,《圣经》中上帝创世的过程,印度教中大神毗湿奴创世的过程,东方神话中盘古开天地的过程,都源自娜拉西娜的创世传说。波尔蒂略的解释十分庞杂、详细。但无论那个理论大厦多么壮丽,眼前这几尊石像才是它的基础。
研究过石板后,廖铮找到那几座雕像,仔细地审看着。眼前的情形更出乎她意料之外:这几座雕像的制造技术、艺术风格,乃至斑驳的疮痕、生满青苔的老旧外表,都和周围的雕像没有区别。
惟一可疑的,只有它们的内容。这些雕像过于完整地体现了姆文明传说中娜拉西娜的创世过程,仿佛就是为了印证那些传说而建造出来的。而同处一地的其它雕像却不那么费解:那些都是巴布亚本地的常见兽类,本地先民天天要打交道的对象。
廖铮来到其中最大的一个雕像面前。那座像被波尔蒂略称为“原生娜拉西娜”,是她在创世前最完整的形象。创世过程中的每一步,这位伟大母亲就是损失自己的一部分身体。这位九尾蛇女只有头和五只蛇尾露出地面,整个身子被埋在地下。廖铮上上下下,仔细观察,想找到一点用现代化工具,甚至只是用金属工具加过的痕迹。
没有!和巴布亚以前出土的一些石器时代遗址一样,和世界上其它地区分布的石器时代建筑遗址一样,这是一座由石器加工的石像!
廖铮想不出所以然,干脆不去想它。而是登上金字塔顶端,举目四望。视野里,除了科斯塔基诺夫还在遗址群中无聊地转来转去,波尔蒂略他们竟然谁也没有进来,都集中在板棚处,似乎在商量着什么。远远地,她好象看到波尔蒂略和塞克瓦蒂在争吵!
不,不一定,可能只是在讨论什么问题吧。不管他们。廖铮转过脸,观察遗址群里的其它地方。忽然,她的视线被牢牢地吸引住了。
她看到了密林中的一条路!那并不是他们前来的路,而是自另一个方向进入遗址外的空地。自然,那也不是真正的路,那条“路”只是一些被砍断的灌木丛、压弯的树枝条,从远处看过去,隐隐显示了一条路的痕迹。
廖铮心中一动,跑下金字塔,冲出院子,来到那条“路”前,仔细观察着。是的,一条路!有人从这里走进遗址,而且人数不少。因为被压弯、砍倒的枝条很多。只是由于时间过久,大部分都腐朽了。并且,这条路上似乎还有重物拖拉的痕迹。然后,雨水和青苔把许多痕迹都覆盖住了。
廖铮再辨别一下这条路的走向,完全是与霍瓦特村,与他们来的方向相反。
在这个人迹罕至的所在,这个除了些许药材便没有任何经济价值的地方,还有谁不辞辛苦,劈荆斩棘地来到博阿伊先生的私人地产上呢?
“廖铮女士!”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塞克瓦蒂看来没有玩乎职守。该他出现的时候,他必然要出现。
“你要到丛林里去吗?丛林里野兽很多。希望你不要冒险,和大家在一起。”
廖铮回头看看他,点了点头。“是的。我确实应该和大家在一起。”
她知道,自己的行为正被监视着。虽然这些人未必会伤害自己,但行动上肯定受到很大阻碍。现在,她还没有找到真相,不便和他们翻脸。
晚上,廖铮支起仅供一人的帐篷,钻到里面,研究着数码相机里的图片。科斯塔基诺夫吃完饭,以请教为由来到小帐篷里。他是无处可去。坚持到这里仍然不离队,科斯塔基诺夫可谓是自讨没趣。主人们再也不把他当贵宾看待。除了要他去领粗糙的晚饭,连休息的地方也不管。廖铮看着他那可怜样,心里既生气又好笑。她给科斯塔基诺夫倒上一杯速溶奶茶,开始给他讲一些考古学的基本技巧。科斯塔基诺夫静静地听着。再也不发表宏篇大论。看来,他是彻底把自己当成了学生。
“我也不是考古学专业出身。”廖铮看到他这么虔诚,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我这些都是现趸现卖。现在只是看到一些线索,真正的结论必须有严格的科学检验才能得出。而且,现在考古学更多地采用自然科学方法,我没有那些仪器设备,更不能随便下什么结论。
科斯塔基诺夫不住地点着头。廖铮继续说道:“希望你能够参加真正的考古队,而不是这种挂名的草台班子。那样你才能学到真正的学术研究方法。”
最后,科斯塔基诺夫兴奋地,又恋恋不舍地走了。廖铮送给他一块帆布,作为栖身之所。要不要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他?在这里,只有这个人保持中立,甚至有些倾向于自己。廖铮几次想对他开口,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江湖学者只是刚刚开窍。还不能完全相信他。
第二天,廖铮又在古迹里走来走去,自由观察。虽然没有什么对话要翻译,但施蒂纳却不同昨天,跟随在廖铮左右,不时地问她需要什么帮助。看来,昨天自己发现的那条路,触动了他们敏感的神经。怎么才能甩掉这个人?廖铮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好办法。最后,只好以不容推辞的口吻,要他帮自己看行李。她把不那么重要的装备放到帐篷的大背包里,重要的几件随身背着。
“看行李?”施蒂纳惊道:“这里除了我们,不可能有外人来呀?”
“就算是我的怪僻吧。我总是不放心行李。前两天不是有你们的人,要偷我的压缩饼干吗?至少,你不要让别人把它们碰坏了。”
施蒂纳一时语塞,只好退到院子外面。廖铮注视着他远去的身影。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干扰在等待着自己。远远地,她又看到波尔蒂略和塞克瓦蒂在争吵。由于听不清声音,她不能断定是不是争吵。但看他们彼此的表情,似乎远不象开始那么和谐。
不管他们,干自己的吧。廖铮又开始努力寻找着作假的痕迹。
但是,除了那些文字石板外,她再没有发现什么作假的痕迹。或者说,以她现在的考古学技能,发现不了更多的伪造痕迹。在北京的咖啡馆里,她曾经和谭松推测过,如果波尔蒂略进行伪造的话,会从哪几个方面进行。文字石板自然可能是最明显的伪造。因为新几内亚岛直到殖民地化以前并没有文字出现。波尔蒂略很可能只不过利用他的考古学知识,从许多古代象形文字里抽取图案,自编了一套“姆族文字”。
现在,文字石板的嫌疑极大。但另一个怀疑对象——那些七尾人蛇——却看不出什么明堂。难道这个七尾蛇,这个喜拉尼布拉的守护神,真的是几千年前本地古人的创造吗?只不过被波尔蒂略穿凿附会?
不,不大可能。它们太象乔治瓦特早年发布的那些姆文明传说了。
另一个问题马上又升起来:如果这些石像也属伪造。那么,他们是在什么地方,用什么方法制造了这几座雕像?她想起了谭松表演的钻木取火。如今,谁还拥有和钻木取火几乎同时代的、单凭石器来加工石材的技术?如果真有人还掌握着这种技术,岂不是和霍瓦特遗址一样是个极有价值的谜了。
由于自己无事可做,无处可去,科斯塔基诺夫干脆跟随着廖铮,给她打下手。而廖铮也借机会,把更多考古研究的细节介绍给他。任何偏见都不可能一朝一夕被破除。她只希望这个小伙子回去之后,能够慢慢走上正轨。
偶尔地,波尔蒂略会来到石像群里,摆出考察的姿势,由塞克瓦蒂或者他的部下拍照。对此廖铮并不意外。这应该是他们此番前来的一个次要目的吧。
天又黑下来了。廖铮回到帐篷里。施蒂纳确实把她的行李看得很紧,一样没丢,一样没坏。廖铮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如果这个小伙子不是奉命在监视她,自己的言辞就太不客气了。廖铮道了谢,然后以更衣为名请他离开。
第二天,科斯塔基诺夫早早醒来,在廖铮帐篷外面转来转去,等了许久,也不见老师出来。波尔蒂略已经通知他,“考察”正式结束,要打道回府了。科斯塔基诺夫不知该怎么办好,想从廖铮那里讨主意。
良久,他感觉有些不对。犹豫再三,还是叫了几声。帐篷里无人应声。
科斯塔基诺夫掀开帐篷。一只背包躺在地上,它的主人早已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