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来的情绪在春夏之交变得烦躁起来,他的头发在夏天纷纷脱落。
柯曼居住在父亲留下来的两居室中,父亲在三年前的车祸中提前离开柯曼。柯曼对肖来说:“父亲临死前说他有一件属于个人隐私的东西藏在家里,可他没说完就死了。”三年来她发现父亲的影子在墙壁上不断地晃动,有时她听到隔壁房间父亲正在打开抽屉然后翻找他的隐私,柯曼打开灯,喊道:“爸爸,东西在哪儿?”可屋里空空荡荡,只有旧家具散发出古典的霉味。在落雨天的后半夜,柯曼发现父亲坐客厅里的沙发上抽烟咳嗽,翻阅着一本旧时代的线装书,书中的文字无限苍老。
于是,柯曼就搬到了省图书馆的临时住房,这是一间缺少光线而且终年潮湿的屋子,据说多年以前这间屋子是革命者用来审判和关押反革命者的,曾经有过一位老馆员在夜深人静时一头撞向终年潮湿的墙壁当场死亡,现在墙壁上已经不见了当年的血迹,柯曼也不知当时的真实细节,她的一网兜衣服鞋袜包括一个黑颜色的乳罩就放在历史血污的右下方。窗户面对着一条穿城而过的河流,河里终年流淌着果皮纸壳彩页旧报纸以及楼房的倒影。柯曼在河水腥湿的气息中与一只卷毛狮子狗朝夕相处,三年来狮子狗如同死去的父亲。一个和风细雨的深夜,肖来和柯曼听了一场古典音乐会后,情绪高涨地在柯曼的小屋进入了状态,在实质性活动过程中,卷毛狮子狗虎视眈眈地看着肖来与柯曼在床上厮杀,狗的烦躁与冷漠的表情终于激怒了肖来,他对柯曼喊道:“难道我还不如一条狗吗?”
柯曼看着软弱松懈下来的肖来,声音细致而肯定地说:“有些人确实不如狗忠诚。”
肖来心虚地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柯曼说:“没什么意思。”
以后的日子里,肖来不允许柯曼将狗带进他的宿舍。柯曼答应了,说她的狗有很强的自立精神,放上一盆狗食,它可以自己动嘴丰衣足食好几天。
夏天的事情与气温有关,夏天的事情很热烈,冰镇饮料畅销。
肖来穿着蓝色T恤走进空调十足的办公室里,呛人的烟味和烂水蜜桃的气味纠缠在一起如同草酸。
他看了尤瑛一眼,尤瑛穿一身紧身衣衫,原形毕露。她对秃顶的老邱说,“写在手上不行,除非你的手有12平方米以上。”
老余说,“天热了,也可以写一部分在腿上,胳膊上。”
尤瑛说:“还是肖来好,外语特棒。”她目光很暧昧地看着肖来,全身饱满的肉兴奋地颤动。
肖来坐在办公桌前并且同流合污地抽起了香烟。摊开报纸,报纸上铺天盖地的消息在他的眼前似是而非形迹可疑。
尤瑛说:“干脆复印后带进考场,摸清监督老师后拉出来狠搓一顿。”
最后大家经过反复讨论深入研究一致同意将外语译文缩微复印后带进考场,相互间要默契配合前后保护左右呼应争取全部过关。
职称评定要考外语,尤瑛说这对我们这些人来说比考电话号码还要难。有些人考了日语,日语里有汉字,考日语是不懂外语的人通过外语考试的一条捷径。
肖来没有参与讨论,他要出去采访。
由于写了银行女职员见义勇为的假报道,肖来被通报全省。
今天,一位上面来的重要人物要视察本省的一个国家重点工程。警车呼啸着将沿途闲杂人员清理出道路,一路上警察衣着整齐手势规范手套洁白无瑕。
领导每到一处,鼓掌声此起彼伏,这样的场景几十年来一如既往。
一些欢迎的标语和猎猎彩旗在夏日毒辣的阳光下鲜艳夺目。领导们在进入部分工地时戴上了橙黄色塑料安全帽。
肖来等记者尾随着队伍在码头和石子堆满了的工地上狼奔冢突,整齐的道路让给了领导和陪同的领导们。肖来为了抢拍领导说话的镜头,脚踢到了一块砖头,脚趾头受伤后相当疼痛,但他还是听到了领导说“同志们辛苦了”这句话以及随后潮水般的掌声。
上一级的领导由警车开道离开本市去外地,省里负责工程的领导在江城宾馆多功能厅举行记者招待会介绍工程进度传达领导指示。他反复强调上一级领导的视察是对我们的鼓励鞭策是我们无上的光荣。
这位领导反复讲了上一级领导对他及工程的表扬,他说,本来我胸前别了一个微型无线录音话筒想录下领导对我们的亲切关怀和鼓励,不知怎么搞的,没录下来,不然我就放录音给你们听了。这位领导无限悔恨并有一种痛改前非的决心,说:“这都是工作的严重失误啊!”
肖来写了一则敷衍的新闻报道,其文字四平八稳叙述冷漠平静。总编找到他说:“以你的水平,你不该写出这样的稿件呀!”
肖来说他怕渲染过分造成漏洞。
总编说上一次通报全省并不是报社的意见,而是上面的指示,报社对你还是信任的。
总编开始喝茶,紫砂壶上有颜体“一片冰心在玉壶”。壶胎上有一些线条简约的写意山水。
肖来离开总编办公室不久,尤瑛进去了。尤瑛身后留下了一串激情洋溢的皮鞋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