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9月10日,日本东京湾美军“密苏里号”战舰上,随着麦克阿瑟将军和徐永昌将军等盟国代表在日本无条件投降的投降书上签字,这一人类历史上最为残酷、死亡人数最多、波及国家和地区范围最广的战争结束了。在麦克阿瑟宣读的投降书中,历史记录下了以下的片断:“今日吾等——交战各国代表——聚首此处,以签订一项庄严的协定,从而恢复和平。”这句并不长的话表达了全世界人民的愿望:远离战争,坚持和平。在这样一个时刻,人们有理由相信,经历过战争浩劫的人们,都将在以后的岁月中坚持和平的主张和立场,用合作和协调来处理国家和民族间的矛盾,世界即将进入一个长期和平的时期。
但是,重新拾来麦克阿瑟宣读的这张小小纸片,一句并不显眼的话却为此后60年的对抗、遏制和局部战争做了最好的脚注。“协定中之条件包含了截然相反的理想及意识形态……无需吾等在此处讨论辩论”,这种妥协性的折中和忽略,仅仅在一年之后即1946年3月就被邱吉尔的“铁幕演说”给显化出来。而1950年6月,朝鲜战争的爆发便终结了人类刚刚获取的短暂和平,世界进入了战争与和平微妙平衡的两极格局时期。
在两极格局下,世界的总体趋势是对立的,集团内国家与国家间的关系是协作和依附的,于是出现了集团内国家间的关系的交流和拓展,出现了集团间缓冲地带国家的冲突、危机和局部热战,甚至主导格局的大国间的战争危机也一触即发。在这样一个历史阶段,和平是动态的,是依赖于集团内国家实力的平衡而存在的,哪怕是平衡中的一个小小波折,也会形成局部的矛盾热点。庆幸的是,这些波折尚未大到倾覆的程度,世界仍然处于战争阴云下的冷和平中。
1967年的第三次中东战争是两极格局下的一个重要转折,从这场战争开始,人类的战争动因又从广泛的意识形态对峙转向国家间利益的争夺。在战争中,美国等为了确保在海湾地区和红海地区的石油利益,坚决地支持了以色列,并协助以色列取得了战争的胜利。而1969年3月的中苏珍宝岛之战,不仅使双方百余将士血洒这一不到1平方千米的小岛,而且将原属同一阵营的中苏两个大国推到了战争的边缘。从此以后,世界的战争所围绕的就是石油、领土和历史仇隙这三个关键词,战争的功利主义上升,军事越来越成为解决国际争端的有效的权力诉求渠道。
1991年年末的苏联,伴随着戈尔巴乔夫的苏联解体宣言,镰刀锤子旗从克里姆林宫的屋顶徐徐落下,一面俄罗斯联邦的三色旗取而代之,这个世界现代史上的庞然大物轰然倒塌,两极格局解体,“冷战”时代终结。这一历史事件虽然给社会主义国家带来了一系列的负面冲击,但全世界的人们也都相信这是战争阴霾散去、和平阳光重现的重要标志,人类将永享和平。东北亚的中国、韩国、朝鲜和日本则相信在俄罗斯的新体制下,东北亚地区的许多历史遗留问题可以得到和平协商式的解决,北方四岛、图们江流域的开发等将在新的组织与主导格局下向新的方向前进和发展,东北亚地区的均势和平与协商机制也终将萌芽和确立。
但令人惊讶的是,北约(NATO)这一人类历史上最大的军事组织却在竞争对手的倒台后力量得到了有效的加强。1999年4月通过了北约战略新概念,将北约这一区域组织的影响扩张到全球,将北约的“专守防卫”扩展到进攻战略,用乔治·沃克·布什总统的话说就更加清楚,即先发制人。在北约战略新概念的指引下,北约以“人道主义灾难”为借口,对欧洲最后一块红色堡垒南联盟用兵,战争又重新回到了人们的视野。在东北亚,美国提升了美日安保同盟和美韩安保同盟的地位,不仅坚持在亚太地区的10万驻军,而且将美国在全球的一流战略威慑性和战术攻击性武器部署在亚太地区的第一和第二岛链。2001年9月,震惊世界的“9·11”事件爆发,美国领土遭受了建国以来最大的袭击,这一全球唯一的超级大国拥有着世界上其他国家所无法比拟的政治、军事和安全实力,甚至要确保“同时打赢两场局部战争”,在新的以非国家形式的恐怖进攻面前一败涂地。在布什总统的“复仇”和“反恐”计划下,美国乃至世界的战略重心又转回了亚洲地区,接连进行的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既是对恐怖势力的报复,又是对极端宗教势力的重大打击,仍然用布什总统的话说,就是“打一场长期的意识形态”战争。而在整个“反恐”战争中,东北亚地区又被美国赋予了两个新的战略地位:第一是反恐战争的重要同盟力量和支持基地;第二是有效隔离恐怖主义泛滥的防火墙,东北亚又一次不可避免地被牵涉到战争的漩涡中,成为在和平与战争边缘蹑足的猎豹。
人类的第一场战争无从可考,但可以确定的是,人类的第一场战争并不是为了财富而进行的功利战争——在非私有制的原始社会,很难想象人类会为了财富直接选择战争。从现有的史学界的研究成果来看,人类最早期的战争很可能就是宗教战争,是因为信仰的差异而爆发的教派间的杀戮。而随后有据可考的战争则在功利战争和宗教(意识形态)战争间徘徊,我们可以试着下这样一个结论,只要还存在着私有制的财富制度,只要还存在着彼此对立的文明派系,战争就还将持续下去。但战争与战争之间并不是连续的,和平就是战争间隙的阳光,和平是战争后利益分割和优势文明确立的新时期,同时也是新战争矛盾的积累时期。从人类社会的发展来看,人类就是在战争—和平—战争的循环中度过的。但必须说明的是,自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国际间的无政府状态得到了很大的改变,世界从霸权国家的主导性权力向霸权国家主导的结构性权力转变,国际间的协调机制和多边制度的弹性大大加强,原有的必须依靠战争来进行协调的利益和文化冲突,现在在很多层面都可以由协商和调解予以替代。但在东北亚地区,由于历史的和现实的原因,由于缺乏互信基础和共融的安全机制,战争仍将作为最终的实力对决的手段而被各国推崇。所以在可以预见的将来,战争还将是东北亚区域环境的重要构成因素,还将是区域安全机制需要警惕的首要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