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火车站出来,龚高就一头扎进离车站不远处的一个饭店。他点了两个炒菜,一瓶啤酒,打算好好犒劳一下自己的肚子。
生意人龚高这次出来,主要是为了考察几个市场,广州只是他考察的城市之一。所以临行前他只是对妻子温玲说要在南方呆上几天,并没有告诉他具体的行程安排。
菜端上来,龚高开始狼吞虎咽地吃。吃着吃着他突然感觉不大对劲,好象旁边有人在盯着他看。他抬起头,果然,临桌上坐着两个小伙子,一个留着小胡子,一个戴一副眼镜,样子都挺斯文。小胡子迎了龚高的目光,礼貌地笑笑,龚高也朝他笑笑,接着吃饭。
出门在外,龚高可不想跟陌生人有太多的接触。
吃完饭,龚高刚走出不远,小胡子就在后面喊他:“喂!”龚高转过身,小胡子已经到了他的身后,“看看这是不是你掉的东西?”小胡子掏出一个手帕,在他面前轻轻一晃,龚高马上觉得四肢发软,浑身没劲。龚高心中大惊:要糟!然后就软绵绵地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龚高发现自己被绑得象一个粽子,嘴上贴着胶带,躺在冷冰冰的地板上。他努力抬高着脖子,看到旁边的椅子上,坐着小胡子和眼镜。他们身后的墙上挂一个时英钟,龚高才知道,现在是下午两点了。
由于被绑着动弹不得,所以龚高仅仅可以观察到房间的一角。凭龚高多年走南闯北的经验,他猜测这应该是一间中档宾馆的客房。
发现龚高醒来,小胡子蹲下来,恶狠狠地对龚高说:“哥们,不认识我们吧?我们可认识你啊龚高!”那表情,完全没有了吃饭时的斯文。
龚高的嘴被封着,说不出话来。
小胡子从桌子上拿起一个水杯,喝一口水,接着说:“咱们就开门见山地说吧,今天我们把你弄来,有两个目的。先说第一个,半年前我们的两个哥们想跟你借二十万花花,而你和你的朋友竟把他们送进了局子,其中一个还被判了死刑!所以,今天我们就要替他报仇!知道什么叫报仇吗?就是把刀对准你的脖子,然后——喀嚓!”
躺在地上的龚高马上露出惊恐的表情。他想扭动一下身子,可仍是丝毫动弹不得。
小胡子笑了:“没有用!我以前是杀猪的,把你绑得比猪都结实!这第二个目的嘛,就是让你在死之前,替我们弄四十万花花。刚才在你晕过去的时候,我们翻了你的口袋,就翻出六千多块钱,这怎么够?所以,我们这样打算,你先打电话给你老婆,要她马上准备四十万,接着我们拉你去银行开一个存折,然后发短信把存折号码告诉她,让她把四十万打进这个存折,一小时必须到位!你就跟她说,你突然做了一笔生意,急需四十万。不要告诉她你现在在哪里!不要告诉她你现在绑得跟猪似的!不要心存侥幸!不要耍花样!”
龚高一个劲地朝小胡子点头,并且跟他挤着眼睛,那意思是——你把我嘴上的胶布先扯下来啊!
小胡子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该给你扯下的时候,自然会扯下的。我的话也说的差不多了,你考虑一下。如果你不照办,我们现在就宰了你,你一点机会也没有;就算你照办,我们也会宰了你。可是你毕竟还有机会啊!也说不定我们会突然发了善心。你想想,想好了就点头。”
龚高哪敢“考虑一下”,小胡子的话一落,马上把脑袋点得点小鸡啄米似的。
这时,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眼镜从床上拿起龚高的手机,问小胡子:“现在开机?”小胡子点点头,眼镜就把手机打开,然后一边把一把雪亮刀子对准龚高的脖子,一边把手机递给小胡子。“老实点!”他说,“千万别让我的手发抖!”
小胡子猛地撕下龚高嘴上的胶布,然后开始拨温玲的电话。那样子,简直比龚高自己还要熟练。拨电话的时候,眼镜在龚高的屁股上踢了两脚,“别耍花样啊!”电话通了,里面传来龚高的妻子温玲的声音,“喂。”
小胡子拿着电话,用眼睛威胁着龚高。龚高清清嗓子,说:“最最亲爱的玲玲……我挺好的,现在正跟两位朋友喝酒,你放心……哪个城市?你别问的啦,反正我现在挺好的啦,省会的环境当然好,某某某宾馆的环境也不错的啊……是这样,我突然有笔生意,急需四十万,你马上去凑齐,我一会儿就去银行开个存折……一小时内必须凑齐啊……存折号一会儿再发短信告诉你……你现在先去凑钱的啦……”
“啪!”电话被小胡子挂断。
“你怎么知道这是某某某宾馆?”小胡子惊慌地说。
“哦哦,我以前在这里住过。”龚高说,“所以对这里还是比较熟悉的。你们看,墙上的那个石英钟,还没有换呢!”
小胡子愣了愣,骂一声“靠”,然后问眼镜:“没事吧?”眼镜说:“应该没事吧?他老婆不可能知道他现在被我们控制了,不可能知道他在哪个省,哪个城市,她只知道一个宾馆名,知道宾馆名有什么用?应该没事吧!”
两个人一边拿刀架着龚高的脖子,一边给龚高松了绑。然后他们找一个墨镜给龚高戴上,龚高的眼前立刻漆黑一片。小胡子告诉龚高,这就去银行开存折,看你小子够狡猾,所以给你戴个黑眼镜,让你看不见路,免得出意外。龚高心中暗骂:你们两个可比我狡猾多了!
两个人一左一右,紧紧地夹着龚高,出了房间,进了电梯,走上大街,然后搭一辆车,直奔银行。一路上,包括在银行里,两把刀子一直紧紧地抵着龚高的后背,让他不敢乱动。其实龚高心里也明白,这两个家伙看样子是真的豁出去了,很有种“不成功便成仁”的意思,假如自己乱动或者大喊大叫的话,小命可能马上完完。
很快,龚高就用自己的身份证办了一个存折。回来后,龚高又一次被五花大绑,这次绑得更结实,象一个蚕蛹。或许是因为太紧张忘记了,或许是认为暂时不必要了,这一次,他们竟没有封上龚高的嘴巴。
龚高看了看石英钟,现在是下午两点五十分。他们去银行办存折,来回只用了半个多小时。
小胡子拿着存折,再一次开了龚高的手机,把密码输进去,确定无误后,发给温玲,然后赶忙把手机关上,取下手机卡,最后把卡扔进洗手间的马桶,冲进下水道。眼镜盯着小胡子,说:“老大,该把他办了吧!”小胡子说:“行,我先下去看看情况,顺便搭一辆去W市的车。办了他后,咱们先去W市,然后赶快把这四十万取出来。你先别急,等我回来后,由我亲自操刀!”
看来,他们这次的主要目的,真的只为报仇。至于那四十万,看来成功与否,他们并不格外在乎。
小胡子出去后,眼镜仍然用刀子逼着龚高的咽喉,一刻也不敢松懈。龚高轻轻说:“哥们,咱们作个交易怎么样?”
对方不说话。
这时,突然传来敲门声。外面有人问:“要打扫房间吗?”眼镜的刀子立刻更加逼近龚高的咽喉,使龚高的脖子动弹不得。他一边捂着龚高的嘴巴,一边紧张地说:“不需要!”然后,他们听见脚步声逐渐地远去。
眼镜抹一把汗,说:“看来还是得把你的嘴巴封上!”并从床上拿起那卷胶带。
龚高急了,“别!”他说,“我们真的可以做一笔交易!你这样做一次,两个人不就弄了四十万吗?我能让你弄更多的钱!”
眼镜不理他,撕扯着胶带。
“信不信由你!”龚高急急地说,“我这内裤里还有一个卡,里面有三十多万,密码是521521,只要你放了我,这些钱就都归你了!你的老大他不会知道的!”
眼镜一边拿胶带封着龚高的嘴巴,一边说:“真的?那可真是太谢谢你了!放了你是不可能的,但我可以考虑在杀死你之前,拿走你那个有三十万的卡。谢谢啊!”
眼镜先是想脱下龚高的裤子,但这样的话,显然得解开绑在龚高身上的密密的绳子,他可不想冒这个险。于是他把龚高翻了个个儿,让龚高的屁股冲着上面,然后他把刀子离开龚高的咽喉,照着龚高的屁股那儿划了两下。龚高的裤子马上被划破,刀锋甚至划伤了他的内裤和屁股蛋子,渗出血来。
“对不住了。”眼镜说,“临死前只好让你的屁股再受点苦了!谁让你告诉我你内裤里还藏着三十万呢!”
突然,龚高不知哪里来了力气,猛地向旁边一滚,竟滚出一米多远!眼镜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心想:死到临头了,还反抗?刚想骂,房间的门却突然间被六七位荷枪实弹的警察猛地撞开!眼镜想再一次扑向龚高,冲在最前面的一个警察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手里的刀子踢掉,再接上一个扫堂腿将他放倒,然后一副冰凉的铐子,便戴上了他的手腕。
眼镜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当然想不明白:这么周全的计划,怎么会失败了呢?警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有人把龚高嘴上的胶带撕掉,又给他松了绑。龚高看了看墙上的石英钟,正好三点整。他站起来,长舒了一口气,然后一边摸着受伤的屁股,一边兴奋地对眼镜说:“知道我的厉害了吧?这叫智取!”
眼镜当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龚高说:“我讲给你听。其实我一醒来,看你们那架式,就知道你们这次抱着必杀我的想法。你们把我绑得紧紧,又封了嘴,只让我打了一个电话,基本可以看出你们策划了很久,所以我当然不敢乱动。还好你们让我打了一个电话,就这一个电话,就足够我向我老婆温玲报告我的危险处境了。”
龚高点着一支烟,接着说:“听到我怎么叫我老婆的吗?我叫的是‘最最亲爱的玲玲’,肉麻吧?当然肉麻!这几年我在外面东南西北地跑,为防万一,我跟我老婆合计,假如我给你打电话,开头是‘玲啊’,就是一切平安,我跟你要多少钱,你尽管打过来就是;假如我说‘最最亲爱的玲玲啊’,并且拖个长腔,就是出事了,要么被人绑票,要么被人威胁,肯定是有问题,你尽管报警就是。当然,这是我头一次真的出事,也是头一次真的这样叫我老婆。你想想,正常人有这样打电话的吗?”
顿了顿,龚高接着说:“可是报警有用吗?没有用!南方这么大,警察到哪来找我?于是我在让她搞明白我被绑架后,不停地说‘……的啦……的啦……的啦’,这是广东口音的啦!这就是告诉我老婆,我出事的地点在广东。后来我又说,‘省会的环境挺好的啦’,当然就是告诉她我在广州啦!但是我猜你们肯定会在短时间内向我下毒手,留给我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小时,所以单单让我老婆知道我在广州被绑架,也不行啊,可能警方找到我后,我早成尸体了!所以啊,我冒死跟她说‘某某某宾馆环境也不错啊’,也活该那个小胡子,他蹲下来喝水的时候,我看到他手里的纸杯上写着”某某某宾馆“绿字。我告诉你们我以前住过?只看房间的一角就能知道以前住过,你以为我是神仙?这样就好啦,我老婆在报警的时候就可以说,广州市某某某宾馆,有两个坏蛋绑架了我老公。她怎么知道是两个?我不是跟她说‘和两个朋友在喝酒’吗?哈哈!”
“当然,这样还不行。你眼镜拿个刀子逼着我,警察怎么敢往里冲?出事了怎么办?所以我必须让你手里的刀子暂时离开我的脖子,一秒钟也行!于是我就骗你,说我内裤里有一张三十万的卡,其实那里面,除了两片臭屁股蛋子,什么也没有!我就猜你不敢给我解绳子,你肯定拿刀子划!果然如此!你的刀子只要一离开我的脖子,我就敢采取行动!当然,我也不敢盲目行动,你没听门口有人喊‘要打扫卫生吗’,那肯定是警察们在给我传递信息,要行动啦!同时也等于说,你的那位小胡子老大,已经被制服了。”
“你说够了没有?”旁边等着的警察有些不耐烦了,“人家绑匪早被带走了,你在这里手舞足蹈地说给谁听啊!再说你吹什么牛啊!你老婆可没听清你告诉她‘某某某宾馆’,她打电话报警电话的时候,只是说你出了事,被两个人绑了。后来那两个家伙带你去银行开存折,宾馆的楼层服务员看他们紧紧贴着你,你又象个熊猫一样戴个大黑眼镜,浑身哆嗦着,觉得行为可疑,才报了警的。也好,加上上次抓的那两位,这四个人的犯罪团伙,终于被彻底摧毁了。好了别说了,快给你老婆报个平安,然后去跟我们做个简单的口供。”
“啊?”龚高吃了一惊,“弄了半天,我冒死告诉她的宾馆名子,她竟没有听清!这个笨婆娘!”
龚高在宾馆大堂拨通了温玲的电话,“最最亲爱的玲玲啊……哦不是不是,这次没出事,我习惯了……玲啊,你怎么没听清我告诉你的宾馆名呢,害得我差一点就出了事的啦……是这样的啦……的啦……的啦……”(刊于2006年《故事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