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郑退休前是县广播电视局的副局长,在这个位子上,他坐了二十多年。老郑不嗜烟酒,不近女色,工作卖力,对下属和蔼可亲,在局里声望很高。平常老郑只有一个爱好,就是画画写字。礼拜天他基本上是闲不着的,常常一整天站在案边泼墨挥毫。有时候是在自娱自乐,更多时候是因为求画求字者太多。特别是字,供不应求。用亲戚朋友同事下属们的话说,老郑的字,那叫虬劲漂亮。一句话,郑体,帅呆!
可是现在老郑退休了。退休后,按理说老郑的时间多了,求字者也应该更多了才是。可是很奇怪,自打老郑退休后,那些以前对老郑的书法作品视若珍宝的人却绝不再登门求字。这样老郑的字便积压起来,堆在桌子上,厚厚一沓,让老郑很是失落。他想理由无非有二:一是他以前写的那些字根本就不怎么样,不过因为求字者要巴结奉承他,才说了假话;二是因为他以前写的太多了,那些人屋子里挂满了,再也挂不下他的任何一张画或一幅字了。反正不管是哪一个原因,都让老郑心里不舒服。饭吃不好,觉也睡不香。
近来县里要举行一届老干部书画作品展,老郑心想这下可好了,这次他的字画应该有用武之地了吧。可是直等了半个多月,眼看书画展马上就要举行了,也没有人来通知他上交书画作品。实在没办法,老郑找到以前的一个下属,旁敲侧击地问。下属说,这届书画展很正规呢。像一些垃圾作品,根本挤不进去。他的话让老郑很是难受。老郑想原来我的作品一直属于那些“垃圾作品”啊!心里窝着火,干什么都没有精神,几天下来,竟病倒了。
老郑的儿子小郑是个大孝子,听说老郑病了,三天两头过来陪他聊天解闷。知道老郑的病根后,他拍了拍胸脯说,原来是因为这件小事啊,肯定是他们疏忽了,我去提醒一下他们。老郑听了忙摆手,说算了算了,不过一个书画展而已,咱不跟他们呕气。话虽这样说,可是小郑心里清楚,老爸的心里其实急着呢。这次说什么也得让老爸风光一回,找找从前的感觉。
小郑是县文化馆的,虽然没什么权力和能耐,认识的人总还有一些。找到几个管事的人说了,那些人讨论了好几天,最后告诉他,也行,你让老郑同志把这首诗抄一抄,我们会在展厅给他安排一个位置。小郑说什么诗?他们就交给小郑一首打印好的律诗,告诉他,把这首律诗,写成一幅作品就行。
小郑把诗交给老郑,老郑仔细看了,感觉非常不错。尽管诗不长,可是每个字的间架结构都不一样,当成书法作品写出来,肯定很卖座。老郑装模作样地跟儿子推辞,我看还是算了,不就是一次老干部书画展吗?儿子说爸您就别装了。您好好写,多吸引些眼球,说不定还真能在这方面有所作为呢。弄好了,将来办个人书画展,为社会发挥余热,多好!老郑听了,满意地笑笑,成,我写!
这是老郑生平写得最认真的一幅字,也是他觉得写得最好的一幅字。特别是诗的最后一句:左拐右拐由吾身,洗尽黄沙始到金!老郑想,这跟自己现在的处境多么相像啊!这样的话,多有激情啊!这样的字,多么气派啊!他把字写完,交给小郑,问他,用不用装裱一下?小郑说不用了,我问过他们,他们说剩下的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对了他们还说,肯定会找个最合适的位置,把你的这幅字亮出来。
老郑心情愉悦,病一下子全好了。
书画展那天老郑本来不想去的,他怕人家认出他,跟他假惺惺地问候,自己和对方都累。可是他在家里坐立不安,什么事也干不下去。老伴说你就去看看吧。大不了拾掇拾掇化化妆,别人也认不出是你。老郑心想也是,就戴了墨镜,刮了胡子,披了大衣,坐上车直奔展厅。
老郑在展厅转了一圈又一圈,几乎把每个角落都找遍了,就是不见自己的那幅字。老郑心里那个急啊!他想这些人不会骗他吧?就算他们根本没打算挂出老郑的字,也不该把他当猴耍啊!想到这里老郑就有些尿急,他急急忙忙地寻找着厕所。
老郑终于在楼梯口的拐角处看到了自己写的字。不过不是完整的一幅字,而是仅仅从那首诗里抠下五个字,然后经过排列组合,马马虎虎地贴在楼梯口。
那仅有的五个字是:洗手间,左拐!(刊于2008年《古今故事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