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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炎热的8月即将结束时,战争突然停止了。令人惊诧的是,全城非常安静,邻居们在街上碰到时,互相看一眼,非常害怕即将发生什么意外。这长期战争后的平静,不仅没有让人感到放松,反而更加害怕。谁也不知道战争为什么结束了,部队也不知去向。只听说他们已经从环城的防御工事中撤出,去南边保卫铁路去了。假如目前战争还没停止还有战斗,谁也不清楚战斗在哪里进行。

这几天流传着很多说法。因为物资缺乏,从战争开始报纸就陆续停刊,因此谣言就传起来,传遍全城。人群像潮水般涌向胡德将军司令部询问情况,或者在电报局和车站周围等着,希望得到一点消息,好的坏的都行,因为大家都希望谢尔曼炮兵的沉默能证明北方佬战败了南部联盟军部队正把他们赶回去。可是不知真假。电讯线路也坏了,最后一条铁路上也没有列车行驶,邮路也中断了。

在尘土和闷热中,秋天来临了,使这突然沉默的城市更加沉默,使人们越发枯寂和沉重。思嘉因不知道塔拉的情况,都快急死了,可是仍努力保持一副坚强的样子。她觉得从围城开始以来已经很长时间,好像自己一直生活在战争中,直到这一刻为止。不过从战争开始至今才过了30天。

而且,从北方佬走了以后,才过了4个月!思嘉回想起那时候,觉得它已非常遥远,可是,实际才4个月呀!仿佛已经过了好久。

战争前,多尔顿、雷萨卡和肯尼萨山,对她还没有任何意义。如今一个个战役以它们命名,自从约翰斯顿将军向亚特兰大退却时,一路上打过的那些战役的名称:桃树沟、迪凯特、埃兹拉教堂和尤它沟也不成样子了。它们以前是些宁静的乡村,那里有她不少要好的朋友;有碧绿的田野,在岸边她曾经跟漂亮的军官们一起吃过饭,可眼前这一切都已不再像从前那样。

战役都以这些地名命名,她曾经坐过的草地已被沉重的炮车碾得乱七八糟,被战争时士兵们践踏得凌乱不堪,被那些死去的战士压倒了……如今缓慢的溪流已被战士的血染的更红了。桃树沟在战争过后,已经是一片深红。桃树沟,迪凯特,埃兹拉教堂,尤它沟,已经不再是一般意义上的地名了。在思嘉心目中,这些地方已成了让她难过的地方,尸体裸露在树丛里,以及谢尔曼企图通过战争击退之处——亚特兰大郊区。

后来,消息终于传到了紧张的亚特兰大城,但这消息是令人惊讶的,对思嘉来说更是如此。谢尔曼将军又开始攻城了,即又一次攻打琼斯博罗的铁路。许多军队集中在这坐城市里,这不是一般的队伍或骑兵队,而是北方佬大军。成千上万的联盟军已经从这边战斗线上撤去追击他们了。这就是为什么亚特兰大突然沉寂下来。

“怎么,琼斯博罗?”思嘉心里有些纳闷。她一想到塔拉离战争那么近,便害怕得心都凉了。“为什么不去攻的别的地方呢?他们为什么总是缠着那地方呢?”她已经很长时间不知道塔拉的下落了,再看看杰拉尔德上次的那封短信她就更放心不下。卡琳的病情在恶化,已经很严重了。现在大概还得再过许多天才能和家人取得联系,不知道卡琳还活着没。啊,要是在打仗前她回家一次,不理媚兰,那多好啊!

琼斯博罗方面还在战斗中,这是许多亚特兰大人都知道的,可是谁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只有乱七八糟的谣传。最后,从琼斯博罗来的一个带信的兵带来了确切的消息,说北方佬战败了。可是他们曾经打过那么多胜仗,撤退之前做了很多坏事,割断了电线,掀翻了铁轨。工程兵正在积极修复铁路,但是需要很多时间,因为北方佬把枕木彻底烧掉了,把炸翻的铁轨横架在火上烤得通红然后把铁轨炸得不成样子。在这样的情况下,要修复铁轨很难。

“不,北方佬现在在别的地方。”这是那个送信的兵告诉思嘉的。他在战斗结束后,来亚特兰大的路上,遇见了杰拉尔德,杰拉尔德曾让他带封信给思嘉。

可是爸还在呆在那里干什么呀?送信的兵回答这个问题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原来杰拉尔德是在那里请一位医生跟他回塔拉去。

思嘉感谢那位年轻的通讯兵帮忙时,好像要晕倒了。她觉得浑身没力,要是爱伦都治不好的话,说明卡琳的病很严重了。当通讯兵离开时,思嘉激动的把父亲的信撕开。她知道南部联盟地区已经非常缺乏纸张,杰拉尔德的信竟写在她上次给他的那封信的上面,因此很难辨认!

“亲爱的女儿,你母亲和两个妹妹都得了重病。她们的病情很糟糕,不过我们怀着最大的希望在治疗。你母亲让我写信给你,叫你不管怎样都不要回家,免得你们也被传染。她问候你,并希望你祝福她。”“为她祝福!”思嘉立即跑到自己屋里,然后在床边双膝跪下,虔诚地祈祷起来。她别的都不想,只是始终重复着同样几句话:“圣母呀,请让我母亲活着!只要她还活着,我就做个好人!求求你,别让她死了!”那以后一段时间,思嘉心神不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她在期待着什么,一听到外面的马蹄声就紧张起来,晚上每逢有人敲门时,都要赶忙跑出去,可是不知道在哪里。她觉得,她和家庭之间距离太远了。

道路崎岖,谁也不知道战斗怎么样了,人们唯一知道的是,很多的士兵,聚集在某个地点。至于塔拉,已经不知去向。

对于伤寒病,思嘉知道是怎么回事。

思嘉在亚特兰大医院见了很多。爱伦要死了,可是思嘉却赶不回去。她要负责照顾一个孕妇,很是为难,因此她和家之间阻隔很大!是的,爱伦病得快要死了。但是爱伦怎么会生病呀,她以前从没生过病。如果说她有病,那简直不可能,思嘉可能不安全,爱伦决不会生病。爱伦经常照料病人,让患者都好起来,她身体一直很健康。思嘉要回家去。她像一个吓坏了的孩子似的,急切地渴望回到塔拉去。

如果在战争开始,她就回家了,那该多好啊!那样,她就可以安全地过一段闲暇日子了。

她心里琢磨着:“她为什么不跟皮蒂姑妈一起到梅肯去呢?她应当呆在那儿,同她的家人在一起,而不是跟着我,她干嘛老跟着我!如果她当初到梅肯去了,我可能早就回家了。即使现在,因为她要生孩子,我也早回家去了。说不定胡德将军会派人护送我呢。胡德将军挺好的,我想他一定会答应我的要求,送我回家的。可是,我还得等媚兰生产完呢……啊,母亲,母亲,你可别出事……这婴儿怎么还不出来呀?我今天要到去趟医院找大夫,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叫婴儿快些出世,好让我早日回家去——。米德大夫说媚兰生产比较困难,怎么会这样!说不定她会死呢!媚兰死了,艾希礼怎么办——不,我决不能这样想,也许艾希礼已经不在了。不过我曾经承诺过艾希礼要照顾她的。如果我没有照顾她,她死了,而艾希礼还在世呢——不,我怎么能这么想,这是罪过。我对上帝说过,只要他保佑母亲不死,我就要做个好人。啊,如果那婴儿很快出生就好了。要是我能够离开现在这地方——回到家中——到其他什么地方都行只要不是这里就好了。”亚特兰大现在是个糟糕的地方,一个她曾经极其快乐的地方。自从围城安静下来以后更可怕,在先前,人们还能从混乱中找到刺激,可如今只有恐怖了。整个城市充满不安、惊疑和惨痛的回忆。人们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非常痛苦,思嘉认识的一些士兵也无能为力了,好像是些已输掉的赛跑者还在勉强挣扎着。

8月末终于来到,它带来让人深信不疑的谣传,说亚特兰大战役开始以来最大的一次战斗打响了,战斗在南边进行。亚特兰大市民等着战斗停止消息,大家都沉默着,现在人人都知道亚特兰大已快要失败;而且,一旦梅肯被攻下,亚特兰大也就完了。

9月1日早晨,思嘉突然间醒来,这种害怕是她头天夜里就感到了的。她睡醒后想道:“昨天晚上睡觉时我想什么事来着?唔,对了,是战争。昨天有个地方在打呀!那么,谁赢了呢?”她急忙坐起来,一面揉眼睛,一面想起昨天的事来。

尽管是清晨,空气也显得挺闷热,预报是晴天。炎热的中午,没有车辆驶过,没有军队走过,黑人也没有动静,没有准备早点,因为只有米德太太和梅里韦瑟太太在家,所有的邻居都逃到梅肯去了。

今天早晨非常安静,跟过去早晨遇到的那种静谧比起来,显得更加恐怖。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睡懒觉,而是迅速爬起来,走到窗前,希望看见外面的人,但是还是很安静。她只注意到树上的叶子已经干了,蒙上了很多灰尘;前院的花卉已经枯萎得不成样子。

她从窗口看去,忽然听见远处有什么声音,隐约而阴沉,像要下暴风雨似的。

“快下雨了,”她心里想着,同时她那习惯心理告诉她,“好像真的要下雨了。”可是,随即又想,“应该不是要下雨,是炮声!”她倚在窗棂上,心狂跳不止,聚精会神地听着远处的轰鸣,想弄清它到底从哪里传来的。但是那响声那么遥远,不知从何而来。“也许是从马里塔来的吧,主啊!”她默默祈祷着,“或者是迪凯特,或者桃树沟。千万别是从南边来呀!千万不要来呀!”她紧紧地握住窗棂,仔细听着,远方的响声好像愈来愈大,愈来愈响,然而它正是从南边来的。可怕极了!

南边的炮声啊!琼斯博罗和塔拉——还有爱伦,都是在南边啊!

现在,北方佬大概已经到塔拉了!不,他们不会已到达琼斯博罗。如果真的到了那么远的地方,炮声就不会模糊好像在耳边响起。不过,他们从这里向琼斯博罗移动差不多已经10英里,也许已靠近拉甫雷迪那个小小的居留地了。可是琼斯博罗距那很近了。

炮声在南边响起来了,南军可能失败了。思嘉一想到谢尔曼的部队已成千上万地逼近塔拉,她就意识到了战局的严峻和可怕。谢尔曼的部队马上就会进入塔拉了!这样,即使北方佬最后失败了,他们也会经过,而杰拉尔德大概也来不及带着三个生病的女人躲避他们。

她光着脚,穿着睡衣,在地板上走来走去,预感到事情不妙。她必须得回到母亲身边去。

这时厨房里传来碗碟声,该吃早饭了,可是米德太太的女仆贝特茜还没来。百里茜用刺耳而忧伤的腔调在唱:“再过几天啊……”这歌声让她害怕,她于是披上一条围巾,穿过厅堂,在后面楼梯口处高声喊道:“别唱了,百里茜!”“太太!知道了。”百里茜答应了一声,思嘉听了突然深深抽一口气,感到惭愧起来。

“贝特茜怎么还没来?”

“我不知道。”

思嘉轻轻推开媚兰房间的门,朝阳光充足的卧室里看了看。媚兰穿着睡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眼睛周围有深深地黑圈,那张鸡心脸有些浮肿,那苗条的身躯现在却畸形丑陋了。“要是艾希礼现在看见了才好呢。”思嘉不禁设想。媚兰是她所见过的孕妇中最难看的。她打量着,这时媚兰睁开眼睛脸上露出亲切而温柔地笑,脸色也顿时红润起来。

“进来吧,”她艰难地翻过身来招呼,“我早就醒了,我正在想,思嘉,我要问你件事。”思嘉进来后,在阳光耀眼的床上坐下。

媚兰轻轻地握住思嘉的手。

“亲爱的,”她说,“这炮声让我很害怕。是琼斯博罗那个方向吧?”思嘉应了一声,不禁又开始心跳加快了。

“我知道你心急想回家,可是我却拖累了你。”“是的。”思嘉回答,态度不怎么友善。

“思嘉,亲爱的。你对我太好了。我现在心里很难过,觉得是我在连累你。”思嘉惊诧。

“思嘉,我想向你提出一个要求。”说着,她把手握得更紧了:“要是我死了,你能抚养我的孩子吗?”媚兰急切而温婉地瞧着她。

“唔,别傻气了。媚兰,你会没事的。每个女人生第一次生孩子时都觉得自己会死,我也是。”“不,我不认为你这样想过。你只是鼓励我罢了,你有时就是什么也不怕的。我并不怕死,是我不能丢下婴儿,而艾希礼——思嘉,请答应我,如果我死了,你愿意抚养我的孩子,那样,我就不害怕了。只有你可以带我的婴儿。答应我吧,思嘉。如果是个男孩,就把他教养得像他爸爸,要是女孩——亲爱的,我想让她将来和你一样。”“你这是见鬼了!”思嘉从床沿上跳起来嚷道,“事情已经够糟糕的了,你干嘛还死呀活呀的胡扯!”“对不起,亲爱的,但是你一定得答应我。我确定就在今天。请答应我吧。”

“唔,可以,我答应你。”思嘉说,然后惶惑地低头看着她。

“媚兰,你怎么知道今天就会发生呀?”

“天一亮我就开始阵痛了——不过很轻。”“真的吗?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会叫百里茜去请米德大夫嘛。”“不,现在还不用去,思嘉。只要让他今天来一下,再叫人去请米德太太来陪陪我,她会知道什么时候该让人去请大夫的。”“唔,我马上打发人去叫他,你现在也是一个病人,迫切需要一位大夫。”“不,请你不要去。你知道,生个孩子得花一整天时间呢。我不想让大夫坐在这里浪费几个小时,而那些可怜的病人也都十分需要他。只要让人上米德太太家去一趟就行了,她会知道的。”

“唔,好吧。”思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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