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域平接回了儿子莽莽。经与洪灵商议,保姆要找个熟手,于是想到了楚家旺的孙女楚晟,托表哥王关民送来。这无疑对楚家是件好事。
春节还没过完,焦县长出人意料地调走了,仁县的书记、县长全换的新人。一朝天子一朝臣。老九处理家事,请了一段时间的假,在家里与儿子、保姆楚晟饱享天伦之乐。98年的3月1号一上班(农历二月初三),就面临新班子讲话。老九清楚,他们这些人尤其是自己,手续也入了县府,财政也吃了几个月了,工作虽没少做,但马上就有可能另行选择单位。
新县长那里又得银钱打点,这是肯定的。他自作主张,由杨正三安排,洪灵陪着,请了新县长任君道一桌儿。
老柴照例参加,丁选一也参加。末了,老九将一套金手镯偷偷送给任君道,他表面上推辞了一番,还是收下了。
想不到没过三天,任县长就将老九的东西由杨正三退了回来。杨主任告知:“因工作需要,政府办精减人员,要你去商业局报到,那是你的老根据地,暂挂个工会主席衔,这是我和柴主任勉强为你争取到的。”
老九这个幼稚的政客,不知道是好是坏,如遇晴天霹雳。他指望仕途顺畅,现在觉得枉费心机了,又隐约觉得任县长是仁县老百姓的福气。但对自己太惨了,十余万泡汤,一腔壮志化灰!
他表面上还是沉静的:“算了,由你转告任县长和商业局,我再也不做官儿了,已准备好自己干私营企业!政府办精简任务可以顺利完成。我干私企还能为政府的财政多挤出点儿牛奶。”
老柴也来了,安慰说:“这次减员七八个,全是工作两年以内的新人。”他至今不明白老九白扔了10余万!
老九苦笑:“我决定干私企,到时候资金方面请两位主任多帮忙!”说完,他就开始整理东西准备离开。
告也不敢告,牵连好多人,连洪灵怕也牵进去了。焦挺文和李学选离开仁县,分别调往别县任同样职务。和部长是老九的绿帽子,但就这个柱子也走了!
就这么简单,简单得再也无法形容,老九扔了乌纱帽。
老九算一算剩下的钱,原有65万的,情意县借出去10万;二哥办起了建安公司,用了老九20万;小兰为赎杨文猛,年前用了老九3万;尤冬生为给老尤治食管癌用了老九2万;加上通官路花掉10万,如今还剩20万了。
尤其跑官扔的10万,想来太不值了!简直有点儿荒唐可笑。他遍找存折,然而只有17万。春节前后开支之庞大,压岁钱象纸一样塞遍了许多官儿们子孙的衣袋。他恨自己太幼稚太无知了!官场就是这么残酷!假如他将个中情由全告上法庭,更残酷!
“65万=17万!!”老九写好后,专等洪灵回来看,让她明白一点儿红尘大理!
他早先与洪灵争论,她以万般柔情,温馨的诗歌来劝老九入仕,这么一个残酷的公式就是结局!
和部长在哪里?老九!唉!球!永不再提入仕了!要不是入仕的得意,他岂敢大把地借钱帮人呢?商人讲的是,现时这一刻手里有多少钱,不论是借来的还是贷来的还是自己本来就有的,都是自己的。
他欲泪无泪,欲怨无怨,偷鸡不着蚀把米。哑巴吃黄连,有苦哪里言。弄巧成拙。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一切这方面的中国名词也难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其实,就这种心情,他根本无心干什么私企,再一次落入冰窟之中。倒不是为了乌纱,而是为了自己千辛万苦挣来的劳动果实被可笑地瓜分了!他将自己连日所想写在纸上一大打儿,放于床头。然后带上行头,上云村找到壮飞,准备往西关省生市的普、惠两县和大元帅地区再次云游。
自从有儿子在家,这是他第一次外出远行。
这一行两人,不觉已到了普县,找了荀天义和肖竹,肖竹如今在天义手下干办公室主任。等到晚上,肖月儿、强萝也到场,由天义出资,大喝了一场。老九一气儿喝下了一斤多白酒,咆哮不止。末了还痛哭一场,才算稍微消了些胸中郁闷。酒毕,回至普县家中,众人都不走了,愿意陪老九聊个痛快。
“你往回带儿子,她妈一分没要?”荀天义挺纳闷儿。
“真的没要,还偷偷扑入我怀里说,‘想我就来吧,儿子我会常去看的。’毕竟共同生活了许久,况且我们谈不上感情破裂,只是三张照片的误会导致了一场悲剧!”老九面对他们,真快活,没什么提防处,没什么算计处,更没什么不放心的,他真的对这种赤诚的交往很感动。
“杨老师!”肖竹仍是老称呼,“我真佩服你的胆魄,能上能下,对官儿不迷不恋,中国像你这样的人太少了,也证明了有这样胆魄的人太少了!”他今夜也喝多了。
“强萝,三八妇女节,荀总给你们女工搞了点啥福利呀?”老九很关爱地看着这个成熟起来的女人。她跟着自己苦干苦拼,赢得了强大的女性形象,博得了令普县女人羡慕的荀天义的爱情。对她,老九真的有如对平平一般。
另外一个使老九如对平平一样挂心、关爱的,就是介玉兰了。他内心里曾经爱过的女人计点点、公孙丽兰另当别论。
强萝的好口才,如今迟缓了。她听老九问,只是笑了笑,“在西关的私企,象小县城的私企,三八节搞福利,是不可能的!”老九又看了看天义,天义也点了点头。
“错了!一个企业,无论是公有的还是私人的,职工对企业的好感和向心力、凝聚力,关键不仅在于工资、奖金的兑现,还必须让职工有荣誉感、成就感和亲情感,这与工资、奖金是并列的拢络手段,缺一不可。”老九的话,使天义觉得不认他了似的。这个大老板对这些话大抵闻所未闻。
老九心里一惊,这些东西强萝是该懂的呀。自己无论是开三味书屋,还是搞传销,那许多的除了工资、奖金、提成之外的活动,福利、联欢会、宴会等等,强萝是清楚的。自己一个外地人,在生市无一亲人,拓展至诺大网络,而且至今大家以老九为朋辈,不是明证吗?只差没跟强萝写成课本了。于是又对强萝批评:“你跟我和肖竹那么久,你不懂吗?”
强萝挺委屈:“老师,我不懂理论,只是会讲故事,天义不听我的。”老九的手好象无处可放,象小孩子犯了错似的。
“万一国企也搞矿泉水,你的人马骨干不就散了!国企可是有这些项目的。”
“让你来领导啊,还差不多。你问问,如今县级国企有几家还讲那些,工资都克扣成吃喝费了,还福利呢!”
天义这一说,老九倒是没词儿了。
壮飞在一边听了许久,不知动了哪一块脑子,“你们搞过传销的,咋跟亲弟兄似的,早知道,我也干了!”
天义几个一时大笑。老九说:“也有成仇人的,跟干企业、当官儿一样。干企业要选有长远发展潜力的项目,当官儿要识时务和主子,干传销要讲德行,这个德行主要在于你能不能舍得自己,多为别人。不然一样会仇人一大堆的!另外,干传销不是强迫的,你的产品,人们信服,你的价格,人们接受,你的人品,人们称道,自会成功。而具体做到这些,每走一户,推销一个新产品,最少两趟,最多四五趟。时间上最少三天,最多半年后。人家不接受任何一点,都得另找目标。可不是如今的乱搞,像拉人住监一样把你困在那里,让你再骗人,再被困在那里。那些是非法传销。就如卖烟的遇见了假烟贩子抢生意,市面上只好都去卖假烟,真烟也倒台了事。”
“哦!里头还真复杂,我以为传销真的全骗人呢!”老九惊奇于壮飞的话。众人更惊奇,因为他是杨总裁的亲侄儿。
大家没人发言,壮飞眼珠子转了一下,“九叔,那你为啥不保住乌纱帽呢?现在传销全没法干了,做生意办企业也很难的,当官儿吃财政不挺好吗?”小子一路上,听老九安排,到西关讲普通话,这时在西关人面前还真像个北京人儿。
“其实,我的心思已定格在办私企上了。当官儿吃财政?哼!小鸡羽下的细菌,哪能如鲲鹏飞天。像咱们这些末流人,唯一的目标是学陈嘉庚或者荣毅仁。”老九边说边想,这一刻,他真的以为这句话对总结的前途是很好的设计。
荀天义听后,说道:“大哥,你的能力和志向,小弟佩服,可如今的形势,全国绝大多数中西部市县都是虚假繁荣,你立此志,正不当时呀!”他说完,看看老九。
老九不愿打断他,等他继续说:
“大哥,前些年,贷款为荣,大兴土木,到处是发展开拓的壮丽景观。我的甘泉公司怎么起家的,你还不明白?而如今,正如传销一样,全部禁了,好心干的也断了资金和活路。贪污的不明下落,骗贷的逍遥法外,正干的断了娘奶。回头想想也真是的,靠贷款乱建什么集团,什么开发区,什么公司,其实都成了狗屁!款子没了,新闻里的美好描绘也无人复查,不是虚假繁荣是啥?啥发展得快,建设得好!你当过县府办的官,你说,你们仁县咋报的数字!我们普县就不说了,只会比你们严重!”
天义的这几句话,使老九胆战心惊。他明白这些,假如真的任着性子干私企,还会大哭一场。怕还不如顶住那顶乌纱帽不丢,可已经自动放弃了,位置已有人占据!唉!她奶奶的!真扯淡!
自己怎不清楚“虚假繁荣”四字!
当目标办副主任约四个多月,仅商业系统上报数字说:销售完成全年(97年度)任务6000万的120%。
可是每个单位的商场全是个体户承包的,唯一不同的是,这些承包户有着全民合同制手续和各大公司的职工身份。工人工资,工人的养老金,承包户个人的工商、税收和养老金、进货款等等,全靠自己托亲靠友借、贷。没地种、没财政饭可吃的商业同事们苦撑着,他们的销售额实数连2000万也没有,个体户抢占了80%的生意,而商业局和各公司的报表都是超额完成任务!就不说是国企集体力量的数字,实事求是按个体报,也虚报了两倍,200%。
官长照样升或平调,局长照吃财政。财政其实80%靠个体。而个体户的身份,即便是买个官当,也是象老九一样无好果子的。低微的地位,无尽的牛奶!
不管怎样,老九还是得意于这种聚会的坦诚氛围,他也老实说了一切所见。后来,他掏出手机,边听天义们的高谈阔论,边摆弄这关了一昼夜的玩意儿。而最终结论是,国家正紧缩银根,自己志在私企,无贷款的支持,怕是一场春梦!
正谈得热火朝天,平平打了老九的手机。老九刚一喊话,平平在手机里就大吼大叫:“哥,你在哪儿呀?打了一天一夜的手机,就一直是关机!恁家出事了!”
“啥?啥事?别大惊小怪的!”老九被唬得心惊肉跳。
“俺嫂喝药自尽!……”
“胡扯!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