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了水听肃之事,一直未再教书育人。杨域平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一想起这件事就心伤,怕再发生为孩子们伤情的事,转而潜心探究工业商业了。在纯粹的商业界里,在市场经济没形成的时期,杨域平为国营商业也算是立了功,也可不算,只说是为了集体更妥些。
从88年毕业至93年间,一直在五交化公司供职,不升不降,一直是办公室主任。但管的事却越来越多,从行政人员考勤点名到奖罚制度的兑现,从青年团、妇女工作到党的活动安排,从公司文体活动的组织到退休人员的关心,从年节福利的发放到人事劳动考核、晋级;从各下属单位任务分配、监督执行到公司的大政方针、核心管理……。公司上下在私下里曾一度让杨域平做一把手,杨域平当时觉得自己不胜任。现在想来,对公司经营和人事变动的关系,人才与效益的关系了解至深,还是可以担任的。
仁县五交化公司在这五年间,杨域平保了两位一把手的。他事无巨细,精心谋划,严格自律和公允对人对事,使两任经理都深深倚重。因而公司人事稳定,人心凝聚,效益是全局之佼佼,是整个商业物资内贸系统的典范单位,至于人员的奖金、工资无可比者,因此,许多县官、局官的亲属或安入本公司上班,或作跳板调入更好的事业单位。
凡是好坏相连,祸福互易。杨域平一心扑在工作上,从来无心巴结上司,谋求更大官位,忘却了坐户不出即大祸之始。
商业局办公室也换过两任主任了,局长纪前功曾亲点杨域平出任其中一任,但被经理王为东巧言拦阻,这是杨域平完全知道的,但也无可奈何。
单说其中一位局办主任叫曹起,初中毕业老底,生来是个大酒量,对麻将更是偏爱。曹起生得中等偏高身材,肚大腰圆,长方脸虎目圆睁,大耳垂腮边高挂。方口大鼻,额头放光。不曾作得栋梁,缘何早早谢顶。
曹起因为有着这两样官场必修课,他顺理成章成了与各大公司平级但权威又稍大一点的局办正主任了。而他每每写报告,据说总不如局长之意。听一个局通讯员说,总是参照杨域平交上去的各种材料,依样画葫芦,于是一跃成为纪局长的心腹大将。杨域平心里有气,但表面还无法吱声。
最可气的是,纪前功局长有一次与杨域平谈事,主要是让办理局长一个亲属的全民劳动合同制手续(即当时普遍认为的转正手续)。顺便要求杨域平写一个关于“三优活动中仁县商业系统的几点经验”。这个纪前功:
五短身材,精干骨架。大眼招惹俏女子,海口能吞难事体。早过不惑之年,不见老皮罩面。乌黑头发令人羡,沉思大脑叫尔寒。
纪前功却对杨域平说:
“让曹主任通知你了,为什么都五天了还没交上来,省商业厅催得马不停蹄,难道要我亲自写吗?”
杨域平告知局长:“五天前,曹主任是通知了,自己两天两夜几乎没休息没合眼,到各单位了解情况,了解上面精神,理出思绪,材料已经写好,于第三天就交到局办了。”
杨域平又将文中主要提纲写了出来,让纪前功看。纪局长一惊,批杨域平不诚实,让他走。
后来,省商业厅的简报和行业报纸相继发表了该文,署名是曹起。杨域平本不清楚的,是经理王为东发现的,甩着行业报纸:“域平,怎么回事儿?你上次让我看的系统经验是抄曹主任的吗?”只见王为东:
笑眯眯大眼遮不住,怒起来依旧笑面皮;高挑挑厚肉匀犹无,方口内不曾高声腔。白里透红脸颊方方正正,黑中闪光瞳仁和和善善。
杨域平说:“不是,怎么会呢,你认为他有那水平吗?”
经理王为东是很了解上下情况的,叹了一口气,“域平啊,你太年轻了,怎么办事这么差劲呢,看来你就只能干公司办公室主任了。”
杨域平很窝火,不明究里。王经理于是将那份报纸拿给杨域平看。他大吃一惊,气得手抖起多高。文人的劳动成果犹如农夫打下的粮食,容不得别人糟蹋;又如商贩赚到的钱,忍不得别人抢去。
王经理非常气愤,“我就想到这个龟孙不是人,最起码也要加上你的名字吧……”。
“算了!”杨域平反而劝慰他,“这种事我在商校参加全国青年文学大赛就领教了,原本我交给校团委的一篇散文,最后竟成了一名校长侄子的得意之作,文中仅改了地名、人名。这种事一旦发生,是很不好说清楚什么道理的,谁不会写文章呢?!”
杨域平又想起来一个茬口,“说起发表文章,我为什么不听你的?!要往报刊投稿,除非亲自送去并认识他们。否则还不如自己写了,压在箱底,啥时候烦闷了,自己拿来与亲朋一赏呢。”
这事情也就作罢了,虽然曹主任不久就下放,出任了石油公司经理,比王为东管理的资产大出10倍,杨域平也并未发作。
事情还是发展到逼杨域平发作。倒不是因那篇文章,是从另一件事开锅的。
经理在杨域平的建议下搞了个木材经营场,生意满好的。石油公司要建加油站,本来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却硬生扯到了一起。那个木材场临国道,位置很不错。石油公司建加油站,靠近城区的地方其实有很多,而曹起偏偏觉得五交化的木材场最好,想占了这个地盘。王经理这天叫杨域平,“域平,这事你看怎么处置?”
“啥事?”杨域平当然不明究里。
“纪局长劝我们最好停了木材场,为大局着想,地盘让给石油公司,对全局来看,效益更大些。”
因为曹起的缘故,杨域平一听见石油公司就来气,春节在纪局长家的经理级别的酒宴上,杨域平虽是公司主任,论职务不该参加,但纪前功年年都亲点他参加。那次杨域平喝得多了,泼过曹起一脸酒水。这抢地盘的事又类似窃文捞功,杨域平自然非常气愤。
地皮的购置,杨域平协助经理王为东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村里、局里、县土地局,主管副县长,层层批示,光讨批就把杨域平气得够呛。公司上上下下送了近五千元礼款,杨域平虽分文未贪,至今员工的指戳仍未摆平呢。这当口儿,他曹起要吃现成饭,一刀一枪不用费,杨域平当然大发雷霆。
“打消纪局长念头儿,我去说!”杨域平一听,这种事情他王经理还真是难办,一个想当官的人好不容易45岁了才当上,何况经营管理并不坏,这种耍黑脸的勾当,必然需要杨域平往前冲了。
又是级别不够,一到纪前功办公室,就被这话吵嚷了出来。杨域平满面委屈,也是为国为公嘛,什么级别不够,就是五交化一名普通工人也有权讲话讨公道。杨域平出得纪前功办公室,跑入副局长水西部处,大大牢骚了一通,似乎肺都气炸了。这个副局长水西部:
五旬开外,中等身材。白发早早爬顶部,细目厚厚戴镜片。瘦削脸庞些许肉,整洁服饰没几身。说话缓急有度,韬略高下立知。
水西部说:“域平,咱们老交情了,实话说,我也看不惯这一手。这样吧,我全当你没去找过纪局长,由我带你去见他,再说说看。”
依然不灵。看到对方绘好的图纸都摆在纪局长桌子上了,建筑就要开工。
杨域平于是回公司,召开他负责的共青团骨干紧急会议,发出指示:“每天除了上班,轮流上木材场,一旦对方有风吹草动,立即制止,出了问题全推到我杨域平头上”。
果然凑效。石油公司去的人被挡了回去,这还不算,纪前功这次不说级别不够了,反过来亲自打电话请杨域平去局里商议。杨域平与王经理议好对策,驱车去呗。经协商,纪局长同意了一个折衷方案,由杨域平和王经理协助石油公司跑一片地皮,要挨了木材场。
别人公司搞建设,要杨域平跑地皮审批,这叫什么事儿啊。而且这个方案很麻烦,临近木材场的南边是盖好的大楼,北边是一家五金加工厂,也正红火。
经过多方打探,唯一可回旋的,五金厂是一家个体户(或叫做私营企业,但当时无论多大老板一律如此称呼),已经有了别的更好的门路,听说准备搬家。但消息又不准,谁也不认这家个体户,咋办呢?
木材场原本是一片闲置的地皮,是当地村里的机动地,所以虽手续烦琐,毕竟好办些。而今这一件事却不好办。
杨域平公司一班儿领导很窝火,没一个不在会上骂娘。骂娘也得去办,最后的最后还是杨域平去跑,真正她娘的扯淡!
开始活动的时候,杨域平赔烟赔精力赔钱,自己公司不给报销,找纪局长,纪局长又推石油公司,找石油公司报销,曹起竟又推给局长,气得杨域平鼻孔乱冒热气。
杨域平岂是随便当球踢的主儿,于是心生一计,半途停止跑动,干脆请假,回家设计起了婚恋问题,一走就是三个月。
公司共青团的同事们并未懈怠,一如既往地按杨域平的指示办。终于纪前功出面了,召开了局里、杨域平和石油公司经理曹起参加的三方协调会,决定石油公司给杨域平配备一名跟班,即石油公司的现金会计。
杨域平前面走,会计后面跟,石油公司的地盘很快活动到手,个体五金厂搬走了,石油公司可以动工了。杨域平下令撤除了共青团的监视。
木材场乃是一块空地,仅盖了几间房子,没想到场长又来报告了新情况。石油公司建加油站所挖的地基,不但向南侵占了木材场的地基,而且超过界限达两米多。杨域平和经理王为东及本公司管基建的老余三人,当即前去查看,一时气愤不已。
回公司就是开会,正副经理们七嘴八舌,说公司窝囊(当然是指杨域平与公司经理),公司软弱的话太多,当初就不该管这事,他石油公司建加油站根本就不是咱该管的事儿。会开了半天,并未生产出来问题的解决方案,大家不欢而散,这更使杨域平和王经理气冲斗牛。
又找局长,纪前功装糊涂:“不会吧,这事儿你直接找石油公司吧,不是局里管的事儿”。
杨域平寻思,这个已被县里定为重点工程的加油站的建设,弄不好是导致王为东下台的一个定时炸弹。如果直接找石油公司论理,他们找县长,给这里扣一顶妨碍本县经济建设的帽子,问题就严重了。杨域平又不好向王经理明说,这似乎是纪前功和曹起预谋好的圈套。
于是找水局长谈心。从水局长处得知,早先纪前功曾提议让曹起担任五交化经理,王为东升为局里的工会主席,享受副局级待遇,但被王为东提前知晓,觉得局工会主席没多大油水,于是打通县委组织部副部长的关节,稳住了阵脚。
水局长说:“现在这种弄法,怕是五交化要真的换将了,因为你们已经很被动”。
怎么办呢?杨域平的公司也正筹划一个被县长内定为重点工程的五交化大厦。而且正请城建局绘图,各种批文都齐了,在这当口,王经理下台,可不是好兆头儿。王为东将如何在这场危机中过关,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