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房全元、华公良执意要杨域平同意合资,方才签字。杨域平在家呆了三天,回想参与合资谈判的一幕幕,自己精心策划的一次次验证,不但没有发现对方的破绽,而且大大促进了合资。商业局局长水西部、皮革制品总厂厂长胡青一个接一个电话催促,杨域平思虑再三,同意了双方签字。爱县上下顿时欢腾雀跃。
自从有了杨域平的技改成功,这个厂一步步走到今天,凝聚了无数人的心血,真可谓栽得梧桐,引得凤来。
凤来了,值得欢心,值得大大庆贺。杨域平一边收拾回厂,一边思考着合资之后的问题:人家将成为这个厂的主宰,到底这个厂将走向何方?上上下下要成就一个强势大厂的愿望能实现吗,能实现到什么程度呢?虽说新主子必须靠旧有的龙、虎才能成事,但谁能轮得着成为龙、成为虎呢?谁又能担保当年曹起入主仁县五交化的一幕不会重演呢,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思忖之间,司机王京天已经来到仁县杨域平家门口。许是兴奋的缘故,他把那桑塔纳旅行轿的喇叭按得震天响,催促杨域平回厂。
爱县厂里,胡青、米喜三、魏南、皇甫真、赵成功、邢忠、平士华、夏侯敏、山玉等等欢快地谈论着,宛如集体婚礼一般,大家都沉浸在娶了新娘子的亢奋之中。王京天的车一到厂大门,就是喇叭大叫,人们像是迎接新娘子一样,纷纷涌向厂门。杨域平刚一下车,商业局长水西部、招商局长韦英明也相继驱车进了厂院。
水局长紧跑两步,双手紧紧抓住杨域平,千言万语无从说起。韦局长朗声高叫:“祝贺!祝贺!”胡青像是着了魔似的,一把抱住杨域平,直接拥入怀中,双手拍打着杨域平的脊背。杨域平被他这样破天荒的热烈感染着,也拍打着他的肩膀。夏侯敏像是遇到小别的情人,挎着杨域平的手臂。杨域平一手拉着胡青,一手拉着夏侯敏:“我们安排一下签字仪式,正好韦局长来了,韦局长要多出路子啊。”韦英明连声说:“当然,当然。”
大家相拥着进入胡青办公室,商议签字仪式的细节安排。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大家七嘴八舌,把各自想到的细节全都端出来。选定梦湖为仪式举办场所,定了日期,向********、县长、主管县长、经委、工商局等等与合资有关的人发了请柬,邀请了市、县电视台记者。组成几个工作小组,韦英明负责合资文本及相关文字材料;水西部负责迎接贵宾;胡青、杨域平、米喜三负责一切后勤保障。
这签字仪式如期进行了,既隆重又井然有序,且按下不表。通过这个仪式,有人别出心裁,炮制了杨域平、夏侯敏的桃色新闻,让杨域平的家庭陷于灭顶之灾。
合资既成,新组建的合资企业月华公司董事长华公良主政之后,眼看就又到冬季生产皮衣的时节了,他极力反对魏南继续留用,说是月华公司生产皮衣,皮件师傅高薪养着,一点儿用都没有,白白浪费资金。并且扬言,如果魏南不走,俄方的投资就永远不到位。胡青作为月华公司总经理,无法左右局势。杨域平再三斡旋,也无济于事,非常气闷,回家窝了几天。魏南岂是屋檐下求生存的主儿,也断然决定离开,这天,魏南将一只自己都不舍得用的密码箱,从爱县提到仁县送给了杨域平,作为离别留念,并且与杨域平相谈30余小时,这一段已在前文《爱县龙虎会》中详细表述,在此略去。
一向被杨域平视为人中之龙的魏南离去了,而且就是从自己家回的无市,两边距离遥远,此后魏南很久未到过皮衣厂,很久未到过杨域平家。
送走了魏南,杨域平又回到爱县厂中,遇到了令其终生伤心的一件事情。杨域平刚一进厂,爱县检察院的人就到了,说是他在合资协商招待期间的招待费有问题,需要到检察院去核实一下。杨域平当时就懵了,与魏南长谈之中,魏南警醒自己当心,没想到这牛耳尖刀这么快就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杨域平被爱县检察院传去问话,一直精神恍惚。一名头顶国徽、身穿黄色制服的女检察官威严地坐在桌子后面。杨域平没有坐,一直站着回答问题。说这个女检察官:
姓郑名艺,个头约1米60,长发从大盖帽溢出脑后,大眼忽闪闪,小嘴红润润,瓜子脸,长鼻梁,淡淡的眉毛宛如一抹轻轻的云儿。一身黄色制服,趁得尤其妩媚。说话利索,办事人道。
郑艺开门见山:“杨域平,有人揭发你在合资协商期间,利用招待费签字之机,涉嫌贪污国家资财,请你认真回答问题。”
“贪污?没有的事。”杨域平自知心中无鬼,显得不可思议。
“你是从什么时间开始在梦湖签单的?”
杨域平一时回忆不起来准确时间,说道:“米喜三的签单权突然交给我,现在推算,当时合资谈到了一半。与米喜三签单的时间正好同样长短,然后就签了合资协议。具体时间已经记不住了。”
“那么米喜三所签共有多少呢?”
“三万多吧。”
“具体点儿!”
“三万三千多。”
“再具体点儿!”
“我负责的事儿真是太多太多了,所以对于招待对方,的确不是我的主要任务,这些数字从不留心,请别太难为我。”说到这里,杨域平本想说出,自己亲笔签字的单子只有一个星期多一点,后来就交代夏侯敏了。想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难道夏侯敏长期陪华公良打麻将,打成了自己的叛逆?“这件事情老子没完……”心里想着,口上脱出。
“什么?你跟谁没完?”郑艺逼视着杨域平,“我知道你可能心里有气,但你找的就是难为事儿。再问你,你签单期间共花费多少?”
“5万元吧。”
“具体点儿。”
“具体的数字真的记不住了。”杨域平终于忍住没有说夏侯敏代签的事儿。
“你必须认真回忆,给你纸笔,请你回忆一下每天的酒菜、大型招待、平时饮料等项,要开列一个清单。”郑艺给杨域平推过去纸笔,杨域平仍旧站着,从衣兜里摸出了一根香烟,征得允许,点了一支,回忆起来。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杨域平才将并不准确的清单写好。
“杨域平,厂里带你妻子来了,见一下吧。”杨域平猛可听到这个消息,先是一怔,而后露出了欣喜,总算盼到了这一刻,点点在这个时候能来,对自己是多大的安慰啊。他顿时感到酸楚难忍,快步随郑艺到了会客厅。
在爱县检察院的反贪污贿赂局的临时会客厅,其实就是反贪局的小会议室,杨域平见到了站在那里的计点点和陪在一旁的王京天,顿时泪如泉涌,模糊了双眼。他凭着夫妻间的直觉摸到了计点点的手,计点点却侧身抽手,面无表情。
“杨域平!”计点点的低沉中透出严酷的悲愤,“你看这是什么?这都是你干的好事!”杨域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糊糊突突,急忙擦干满含的热泪,感到了更严重的祸事,迫不及待地从计点点手中拿过东西。
是三张照片,杨域平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宛如五雷轰顶,浑身颤抖。
一张是杨域平和夏侯敏激动的拥抱着,身后还有许多人似的,但模糊不清,只有他们两个的图像赫然在目。杨域平想起来了:合资协议签字仪式那天,仪式结束,自己非常激动,夏侯敏也非常激动,许是艰难的谈判终于结出了果实,两个人情不自禁地拥抱在一起。不知是谁拍的照,正好捕捉住了这一瞬间,气得杨域平的手抖起多高。
第二张照片是夏侯敏的手搭在杨域平的肩上,没有别的人在里面。这个场景让杨域平费了好大劲儿回忆:只有,也只能是签字仪式那天,会后集体合影,由于人多,排得很挤的三排,夏侯敏是曾用手搭在自己肩上,因为她当时好像差点儿被挤翻在地。这个镜头怎么弄成这样?只剩下一男一女,俨然热恋的情人,其他合影的人怎么连模糊影子也没有啊。杨域平此时真是百口莫辩。
第三张照片更绝。是夏侯敏、华公良、平士华、刘馨、房全元、房纪元六个在一个水库游泳的照片。那也仅仅一次,而且是六个人参加的游泳啊。杨域平想:这张照片是王京天拍的,怎么会到了计点点手上呢?天啊!杨域平此时欲哭无泪,他在脑子里搜索一个问题:是谁借机毁我的清白,落井下石啊。已经困在检察院的杨域平当然无从知晓。
“杨域平!这些照片你也看了,我回仁县等你离婚!”计点点也是泪光闪闪,满脸无辜,像是突然发现久久依恋的人儿却是个大骗子,伪君子。她唰地一下抽走照片,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杨域平忽然感到胸口剧痛难忍,“点点!”他望着离去的计点点,悲怆地呼喊。可惜,他的喊声计点点已经不能听到。王京天被这个情景吓得落泪了,杨域平隐隐约约听到了小王的安慰:“杨厂长,早知道是这样,我还不陪她来呢。”杨域平一下子瘫坐在旁边的一个沙发上,犹如从无边的高处砸下来的一计闷棍,看样子他失去了知觉。
杨域平在看守所里住了几天之后,清醒了许多,渐渐想明白了。他觉得计点点对他的爱是真切的,不然,她也决不会对这三张照片上反应这么强烈。但照片不是事实啊,怎么才能让计点点明白呢,明显是有人暗算自己,还搞的双管齐下,工作上捏造贪污,生活上编出外遇。
想清楚了,他淡然如在人世之外,自言自语:“螳螂、黄雀、弹弓”。自己糊里糊涂入了牢房,回想前几天交待的问题,责任全揽在了自己头上。现在清醒了,他在号房里大呼冤枉,他决心申诉一切,请求翻案。
过了两个多月,检察院几乎没人管他,凭他自己呆在号房里。杨域平有个直觉,就是上头有人授意这么安排,不杀不放,好像在等什么事情结束了,再来了结他的事情。
这天,商业局长水西部来到看守所,会见了杨域平。他看到自己的爱将明显消瘦了许多,胡子拉喳的,眼神冷的出奇。会见中,水西部向杨域平通报了月华公司的近况,华公良向县里要挟,必须更换总经理,否则,俄方资金不到位,再次以资金到位问题,赢得了人事调整权利。米喜三当上了这个全县瞩目的合资企业月华公司的总经理,而胡青被县里强迫辞职,水西部为了给他一丝安慰,协调韦英明调他到县招商局担任了一个股长。夏侯敏成为月华公司的副总经理兼行政部经理。皇甫真、赵成功、平士华、王京天先后被强行劝退。邢忠因为有多年的皮衣供销经验,加上米喜三是他的老部下,算是留下来了,担任销售部经理,把供应的权利剥夺了……
一切全明白了。米喜三对于自己早已布下圈套,而且夏侯敏是米喜三的帮凶,自己必须尽快出去,然而难以预料。想想自己的罪孽到底够住多久,杨域平承认的签单总额里面,属于自己亲笔签字的总算起来不超2000元,而且自己一分钱没入腰包。其余全是夏侯敏签的,但是夏侯敏从来没有留下她自己的名字,全是杨域平的名字。杨域平坚信,任凭检察院怎么调查,决不会有什么结果,自己不用托谁的后门儿,也用不着捣什么鬼,不久就会被解除嫌疑,安然释放。
水西部说,“虽然你没有贪污,但已经太晚了,人家的一切目的都顺利达到了。”
“你身为商业局局长,完全可以坚持自己的观点吧,怎么能让他们将胡青调走呢,这也不合于合资协议啊!合资协议规定的是,对方资金不到位,无权干预皮衣厂现行的运转啊。”杨域平非常气愤而又不解。杨域平说完了这些,又想起魏南的事情,当时自己咬紧牙关就是要留下他,不也能办到吗?当初咬紧牙关,就是不同意合资,不是没有这些事情了吗?这时候也怨不得水局长。
“我对这个清楚得很,但是县老爷们一心扑在合资上了,个个都想在合资上捞足面子,贴上金子,根本不顾合资协议了。我已经对新单位不起任何作用,完全失去了控制权。县老爷们还派了个工作组,专门协助房、华等人在厂里整顿呢。”水西部笑得非常难看,娓娓道来,又像是局外人讲笑话,满含着不屑。
的确是笑话,尤其胡青梦想私有化,却被人这样卡里咔嚓结果了,杨域平幸灾乐祸似的,但毕竟对于自己耗费的心血情有不甘,“水局长,这样弄,怕是今年冬天就没工人上班儿了!”
“不会吧,工人难道不喜欢外商发的钱?笑话!”水西部觉得杨域平对于冬季的事情说得有点儿玄。
“我从来预知天地,真的”杨域平笑出了声。
水西部意识到杨域平将再次导演一场什么戏,只是难说他会怎么干。他相信能够让这个厂生存的人,绝对有办法让这个厂死亡。
“走着瞧吧!”水西部几乎与杨域平同时说出了这句话。他们相视而笑,笑着,笑着,握紧了手。继而又双双黯然伤神,水西部老泪溢出,杨域平也禁不住泪腺开闸,两个忘年交都有说不尽的心酸、憋闷、委屈。
毕竟杨域平现在还在看守所住着,而且根本无权掌握皮衣厂的管理,他要怎样灭掉县老爷们撑腰的月华公司,后文书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