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愚跟佩兰亲热地坐下,把分开后各自的情形说了一遍。
“少爷,你有夫人和小姐的消息吗?”佩兰兴冲冲地问。
“她们,我买下了她们……”
“真的,那好那好!”佩兰喜道:“你什么时候回去,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她们!”
若愚顿了一下,艰难地开口道:“她们都不在了……”
佩兰脸色变了,抖声问:“她们,什么,不在了?”
“她们受了打击,先后都病倒,后来,都去了。”若愚慢慢地低下头去。
啊,佩兰一时难以接受,半天没回过神来,好一阵子,忽然崩溃,哭道:“夫人啊,小姐呐——”
若愚静静地等她哭完,才说:“佩兰,你跟阿牛,同我回家吧。”
他说:“我已经把原来的谢家买下了,你要是愿意,还可以回去住。总好过,在这异乡受苦。”
佩兰抽噎着摇摇头:“谢谢少爷,夫人和小姐都不在了,我要是回去,看见那些想起从前,不是更加……”
“跟我回去吧。”若愚不死心。
佩兰还是摇头:“我就在这里,守着这林子,春天可以看看梨花开,就好象还跟小姐在一起一样……”
若愚喉头有些哽咽,他说:“这样吧,佩兰,你要梨林,我到交庄给你重新买一片梨林,你住到交庄去,有什么事,我们都好照应,行么?”
佩兰抽泣了好久,终于点头。
“过几日我就回去了,等白洲那边都安排妥当了,我再派人来接你们,要是才伯愿意,也一块搬回去。”他环顾一眼屋子,心想,你也算我的家人,我怎么能,还让你住这样的屋子。
一晃就到了十一月底,若愚在第一场雪下来之前,就把佩兰夫妇接回了白洲。
他指着交庄镇上一栋房子说:“这就是你以后的家了,佩兰,”他说着,把地契递过来。
“这么大的房子?!”阿牛愣了一下。
“不用的,少爷,”佩兰有些不敢相信,小声道:“不是说有梨林就可以了……”
“梨林也给你买好了,”若愚又递过来一份地契:“二十亩地,带一幢青瓦房。”
“不用那么多……”佩兰连连摆手。
“拿着吧,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现在有孩子了,手头是应该活泛点,”若愚说:“我都给你安排好了,梨林有事的时候你们可以住到地里去,闲的时候就住镇上,阿牛到我商铺上去做事,佩兰你两头走走,有马车,忙不过来就请佃户。”
“少爷!”佩兰忽然两腿一软,跪在地上,羞愧地说:“少爷,这么多年,佩兰一直都在误会你,佩兰不是人……”
若愚连忙去拖她,佩兰却不肯起来,口里连声道:“少爷您原谅我——”
“哎呀,你到底犯了多大的错呢。”若愚哭笑不得。
“我以前总在小姐面前说你的坏话,我说你不是好人,我还看你不起来的,我老是在你跟小姐之间打岔,你每次去小姐那里我都告诉夫人……”佩兰羞愧地哭道:“小姐总是替你说话,她说,你人不坏,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将来一定会回报谢家的每一个人,我还不信……我真的错了,少爷您原谅我……”
若愚一怔,这真是梨容对他的评价?会么?他实在是无法相信,又有些难以接受,一时之间过往的种种涌上来,他忽然觉得胸口堵得慌,瞬间的难堪之后,看见佩兰还跪在地上,赶紧拉起来,说:“过去的事,都不提了啊,算了。”
佩兰却越哭越伤心了:“我是个恶人头倒享了福了,可小姐,我苦命的小姐啊……”
白颜脱了外套刚要上床,若愚忽然说:“我把佩兰找回来了。”
白颜一愣,神色忽有些紧张,不自然起来。
“怎么了?”若愚皱皱眉:“你好象,不欢迎她回来啊?”
“没有——”白颜慌忙掩饰道:“我只是,怕她还象以前那样,喜欢没事就教训我。”
“做丫环她是比你做得好,教训你也是应该的,”若愚调侃道:“现在她还是丫环,可你已经是夫人了,有什么好怕的,她怎么敢教训你?”
白颜嘻嘻一笑,不作声了,若愚却倏地,捕捉到了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惊恐。
他轻笑着,在心里默默地打了个问号,佩兰的回来,对白颜来说,似乎并不是一个好消息,白颜,到底在害怕什么?
“佩兰,还习惯吗?”若愚进屋坐下,看见佩兰已经把堂屋辟了一角出来,开了个小杂货店,满意地点点头:“这个主意好。”
佩兰笑着,递上茶水。
“一个人忙得过来吗?”若愚问。
“现在还好,”佩兰说:“到春上,要去梨林,可能就忙不过来了。”
“请人好了。”若愚说:“要银子就跟我开口。”
佩兰笑笑,忽然说:“少爷,求您件事好么?”
若愚点头道:“你说。”
佩兰迟疑片刻,说:“少爷,你看,托您的福,我也安定下来了,家里也都整好了,就是还有一个心愿……”
若愚抬眼望着她,他其实,已经猜到了。
“能带我去老爷、夫人和小姐坟上看看么,我想去拜祭一下……”佩兰说着,红了眼圈。
若愚点点头。
佩兰将三份祭品分别摆上三个坟头,插上香,磕完头后跪在地上,又是一阵大哭。
“佩兰,别太伤心了。”若愚劝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佩兰抹抹脸,忧伤地坐在梨容的坟前,叹口气,说道:“小姐,佩兰来看你了,”一张嘴,眼泪又掉下来:“小姐,我现在可过上好日子了,先前是你好,没把佩兰当下人,还派了才伯把阿牛找到了,也是佩兰命好,还是你给的钱让阿牛买下了佩兰,佩兰没受什么苦……”
“小姐,少爷把佩兰接回来了,还给佩兰买了房子,买了地,佩兰已经没什么所求了,就是挺想你的,”佩兰流泪道:“小姐啊,他们都说好人不长命,你这么好,怎么就走了呢?你要是活着多好啊,看看少爷对我们,就知道,他一定会对你好的……”
若愚站在佩兰身边,听见她这么说,慢慢地蹲下来,伤感道:“也只有你这么认为,梨容可对我有成见……”
“谁说的?”佩兰诧异道:“小姐一直说你好呢。”
“怎么可能?”他苦笑。
“真的,你什么见佩兰撒过谎?”佩兰严肃地说:“小姐从来没说过你什么坏话,从你进谢家第一天起,她就一直在关心你。”
若愚一怔,不相信地看着佩兰。
佩兰见他不信,一急,忍不住嚷嚷起来:“你住了她的听香楼,要了白颜,她都没说一个字,你的笔墨纸砚用完了,也都是小姐叫濒洲去买的,小姐还特意嘱咐,都是买的最好的,后来,你去太学读书,也是小姐向老爷提议的呢。”
若愚看了佩兰一眼,讪讪道:“没有吧,她不是嫌弃我,才让我去太学,是不想见到我罢……”
“她哪里嫌弃你了?胡说!”佩兰不服气地问:“她要是你这种想法,你一走,她还不住回听香楼,她没有啊,宁可空在那里,给你留着,她就是怕你误会,所以处处都很小心。”
“恩……”若愚迟疑了一下,说出了心中久久不能解开的死结:“我雕了一根木簪子,给她过生日,她不喜欢也就算了,丢给白颜……”
“谁说她不喜欢?怎么是她丢给白颜的?”佩兰说:“她当时收了簪子还挺高兴的,说雕得挺精致,准备戴着出门的,是夫人看了不高兴,硬给了白颜,小姐只是不敢做声……”
若愚的心,忽然往下一堕,真相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我一直以为,梨容势利……”他默默地低下头去,这次是真的有些难过了。
“小姐势利?”佩兰惊呼一声道:“那可真是冤枉,你说什么都好,我们家小姐,绝对不势利!”
“她不势利?她自己亲口承认了的……”若愚撇撇嘴。
这下轮到佩兰奇怪了:“小姐自己承认了,她什么时候承认了?”
“就是我离家出走的那次,我们吵架,你也在场的,她不是……”若愚想起当时的情景,血又往脑门上冲。
“唉——”佩兰幽幽地长叹一声。
“你也都听见了的……”若愚也不想再提。
佩兰深深地望了若愚一眼,轻声问:“少爷,小姐什么都没跟你说吗?”
“说什么?”若愚闷声道:“她几乎不跟我说话,拖了一段时间,就,就去了……”
“家里出这么大的事,老爷死了,夫人又死了,小姐怎么承受得起,她又一直身体不好,早先有时就吐血,还老叫我瞒着,”佩兰想起朗坤,又叹一口气:“小姐的心都死了,怎么还有兴趣说话?!”
“你也没问过她?”佩兰问。
若愚默默地低下头去,所有的经过白颜都一五一十地说了,梨容还有什么好说的。
“呜——”佩兰的情绪骤然间失控,她一把抱住梨容的墓碑,痛哭道:“小姐,你怎么老是这样,要自己一个人承担一切呢?你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他?”
若愚闻言一愣,佩兰的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