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人当然不能告诉女儿,今天朝堂上,皇上勃然大怒,将奏折摔在地上,直嚷嚷着要把他庭杖,要不是刘将军拼死求情,众人见刘将军力争,才纷纷出面说好,他今天,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
一进门,下人就告诉他,今天二皇子朗泽和刘将军的女儿媛贞先后来见了女儿。
他不难猜出朗泽为何而来,这个二皇子声名狼藉,纵是皇后的儿子,又怎么配得上他的梨容?!
媛贞的来意他也不难猜出,从梨容的急切,他就知道,是刘将军差女儿来送忠告的。目的,跟在朝堂中拼死救他一样,是为了梨容,为了成为儿女亲家。对刘将军,谢大人还是有些好感的,家风正派,精明却不奸诈,而且在渴望梨容成为儿媳这件事情上,其心至诚,对梨容的喜爱可见一斑。
想到这里,谢大人沉沉地叹了口气。
如果没有朗昆,刘家,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可是,有了朗昆,梨容的心里,还容得下谁?!
他做为父亲,是抱定了决心,要成全女儿的。
朗昆大气鸿坤,非池中之龙,谢大人坚信自己的眼光,绝不会看错,他日登帝,必是朗昆。梨容能爱上朗昆,也证明梨容的眼光,非同一般。
就为了这个,他也要放手一搏,为女儿做全力的争取。尽管他也知道,梨容具备了当一名皇后的全部品性,但,女儿成不了皇后,因为没有强有力的家势支撑。谢大人想的,就是让女儿跟心爱的人在一起,因为荣华、富贵,未必能让女儿快乐,但只要跟心爱的人在一起,梨容就一定会幸福。
谢大人已经决定了,他要付出所有,让女儿得到幸福。
他不是傻瓜,他自然知道皇上还在生朗昆的气,此时进言,无异于送死。然而,谁能知道,谢大人此时,已经决定送死。
朗昆是皇上最钟爱的儿子,皇上对朗昆的安排,是谁都猜不到的,但谢大人知道,皇上的心意,就是要把朗昆送上龙椅。目前,皇上为什么要唱这么一出贬子的戏,其中内由谢大人也猜不出,但他肯定,皇上还有别的深意,或者是想磨练儿子,或者是想想看看满朝大臣中可有对儿子不离不弃之人。正因为如此,在朗昆最倒霉的时候,他要出面,要誓死相争,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付出自己的生命。
谢大人要用自己的生命,换取朗昆对女儿一世的眷念。虽然他也相信朗昆是有情有意之人,但红颜老去,新人相替,谁能保证永远?只有自己以命相争,哪怕无济于事,也换一世的口碑,新皇上总不至于不念旧恩,将女儿疏离金屋,那样的话,人前人后,可都不好交差。
谢大人想得深远,他并没有打算因为女儿的阻止而撒手。
抬手执笔,又是一封奏折。
门楣轻响,进来的是梨容。
“你没有打算放弃,是吗?”梨容虚弱地问:“爹爹?”
谢大人没有说话,轻轻地将奏折合上。
“可以给我看看么?”梨容向父亲伸出手去。
谢大人没有说话。
梨容缩回手,忧伤地问:“爹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大人沉默了很久,才低声回答:“爹爹只有你这一个女儿,爹爹希望你幸福。”
“可我已经放弃了,”梨容望着父亲,口气坚决:“爹爹也可以就此放手了。”
谢大人默然道:“爹爹自有分寸。”
梨容忽而泪下,难道我的爱情,要一家人都来做陪葬?!
“求求你了,爹——”梨容跪下。
“梨容你记住,不嫁就有希望。”谢大人望着女儿,一字一顿地说。
梨容看着父亲,伤感万分,爹爹啊,胳膊拧不过大腿,皇上的心意你岂能逆转,那不是以卵击石么?
“爹爹一世为人,无愧天地良心,只求福泽延绵,都归了你,”谢大人扶起女儿:“去吧,爹爹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爹爹自有安排。”
梨容静静地望着父亲,她知道,父亲的性格,不撞南墙不回头。为何父亲最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她无从得知,可是,父亲的态度,更增添了她的忧郁。
佩兰将蜡烛拿过来,放在案几上,招呼梨容:“小姐,该睡了,你都这样枯坐两天了,为什么发愁呢?”
“唉——”梨容长叹一声。
佩兰小心地问:“是,在想他吗?”
梨容默默地摇摇头,苦笑道:“不是。”
佩兰狐疑看梨容一眼,小姐不开口,她是不会多问的。
梨容站起身,围着案几转一圈,眼光,直直地落在蜡烛的火花上。
悔不该当初,病急乱投医,要爹爹去为朗昆求情,如今,不但朗昆没有回来,连爹爹,也要被连累了。
烛光在她眼中跳动,却再也映不出她昔日的神采。
爹爹执意要为了我,继续为朗昆在廷上求情,皇上一怒,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已生无可恋,可是爹娘,却都要遭我连累。
梨容此时万分自责,却苦于难以劝爹爹回头,她黯然地意识到,谢家的祸事,终要因自己而起,终要近了,近了……
现在,她还能做什么呢?就这么坐以待毙?
不行,她要想一个办法,岔开爹爹的想法。
正苦思冥想,忽然听见白颜的声音传来:“小姐,你睡了么?”
佩兰没有回答,先看梨容一眼,梨容摆摆手,示意不见。
佩兰也不上前,只隔了门说:“小姐不舒服,先睡下了,有什么事么?”
“没事,是若愚少爷回来了,想见小姐。”白颜说:“他听说小姐病了,很着急。”
“明天再见吧,”佩兰思索着说:“你告诉少爷,小姐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要他不要担心。”
白颜应了一声,退去了。
佩兰有些忿然地想,这叫什么事?回来看未婚妻啊?!
不用看,佩兰都可以猜得到此刻若愚那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真是的,小姐一点都没有说错,就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我们一个这么优秀的小姐,怎么就配了他?这个若愚,可比朗昆殿下差太多了。虽然夫人说了,这婚迟早得退掉,可是现在不还有一纸婚书么?一想到小姐要配若愚,佩兰就觉得心里这个别扭啊,别提多难受了。
她回头一看梨容,梨容正皱着眉,象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问:“爹爹回来了吗?”
“老爷在书房啊。”佩兰被梨容没头没脑地一问,正纳闷不已,就看见梨容急匆匆奔书房去了。
“梨容来了,坐——”谢大人神色如常。
“爹爹还在写奏折?”梨容的眼,巴巴地就望了过去。
谢大人搁下笔,说:“你不用担心,爹不是答应你,暂时放放嘛。”他招招手:“不信你过来看看,写的可不是那个,”他说:“你来得正好,爹要告诉你,明天爹要出门去一趟,是为加川秋旱的事,皇上派爹去调查,并分发赈灾钱粮,可能需要两个多月才能回来。”
梨容点点头。
“你娘那里,也已经知道了,现在,正忙着替我打点行装呢。”谢大人又说:“明天下午走,早朝散后,我回来拿行装。”
他看看女儿,轻声问道:“你是有什么事吗?”
梨容迟疑了一下,答非所问:“若愚哥哥,回来了。”
“我知道,他听说你病了,回来看看,”谢大人说:“最多在家呆一天,后天就得回书院去,学业要紧。”
“我说的,不是这个……”梨容低低地说。
谢大人思索了一会,起身离桌,在梨容跟前站定。
“爹爹,你若真的决定要做……”梨容缓缓地说:“我们家的事,不应该连累他们……”
谢大人一愣,是啊,怎么竟忘了若愚母子,是该将他们预先好好安排才是。
“要不,”梨容轻声道:“让他走吧——”
沉默良久,谢大人才开腔:“只能这样了。”
“他还要读书,需要钱。”梨容小声地提醒。
谢大人说:“明天我叫你娘拿些钱来给他送去,你伯娘那里,寺里寄住的费用也提前将交了。”
“那样恐怕不行,”梨容顿了顿,说:“给若愚的钱,还是要有个说法的,他很敏感,要不,我想个办法给他……”
“也好,你去办吧。”谢大人点头应允:“明天我叫你娘把钱放书房里来,等我取了行装,留下钱,你自己来拿。”
恩,梨容点点头,说:“别让娘知道。”
“唉,她知道,又不会肯了,对若愚,她始终都有成见,”谢大人末了又追问一句:“你打算怎么给他?”
梨容叹了一口气,回答:“不能告诉他实情,就只能激他了。”
是啊,谁人不知趋福避祸,哪有送死的道理?说出来,若愚只是不信,弄不好,还以为谢家奸诈使计。纵使他信,又出于义气,要与谢家捆在一道,那更不妥。倘若再追问原由,真相和盘托出,又将他置于何地啊?
梨容说得对,或许,只能激怒他,迫其自行出走,才可能是目前最好的出路了。
谢大人沉吟半天,还是那么一句:“也只能这样了……”
第二天一大早,若愚来到梨容的房门口,佩兰堵住他,说:“小姐还没起身呢。”
到中午,若愚再来,依旧是佩兰,态度恭敬口气强硬:“少爷请回,小姐说不方便。”
下午谢大人回家,叮嘱若愚明早必须去书院,若愚只得应了,却不甘心没有见到梨容。
眼巴巴就到了黄昏降临,梨容的房门依然紧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