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时代,对于蒙古牧羊犬的记忆,都来自陌生的狗。
我还记得,小时候,自己和一个亲戚去一个草原上的营地。我清楚地看到那头巨犬是怎样攻击前面那个骑着马的亲戚的。它狂吠着冲过来,高高地跃起,如果不是亲戚以手中的鞭子招架,主人及时地出来喝止,我想那个亲戚已经被它拖下马吃掉了。
在营地的时间里,我几乎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投注在它的身上。
我还记得第一次与它的对视。
它漠然地抬起头,那懒散的目光越过我,望向远方,我甚至无法成为它注目的对象。
那一刻幼小的我感觉自己如此瘦弱单薄,它的目光穿透了我。也许当时的我无法读懂那种目光,一种对一切毫不畏惧并且无所谓的高贵至极的傲慢。即使当它的主人走过去时,它也没有像其他的牧羊犬那样摇头摆尾,只是微微地抬了抬眼帘。我意识到那是我从来也没有见过的牧羊犬,那狮子一样鬃毛蓬乱的巨犬浑身洋溢的不仅仅是骇人的凶悍,更有一种接近于蛮荒的气息在它那冰冷的眼神中流连。
这头黑色的巨犬在那片草原上,用自己的勇气和力量建立起不可动摇的威信,那些觊觎羊群的狼听到它那粗哑的咆哮甚至会望风而逃。总之,在我的印象里,很多自称勇气过人自命不凡的人在面对这头咆哮着狂奔而来的巨犬时,他们的勇气都会在瞬间土崩瓦解,彻底崩溃。任何接近营地的人或者车辆都会成为它不共戴天的仇人,它凶猛地攻击一切外来的侵入者,扑咬马匹,甚至摩托和汽车,我在前文中提到的咬爆轮胎的那头牧羊犬,就是它。因为过于凶猛,这头黑色的猛犬在后来的日子里被主人在颈下拴了一段足有1米长,直径10厘米左右的木棒。这个累赘物巨大的重量却似乎从来没有让它低下自己的头颅,在我孩童的记忆里,它像希腊神话中被羁绊的神,像是普罗米修斯。每次攻击时拖坠着那根巨大的木棒磕磕绊绊,一路轰然作响,烟尘四起,声势骇人。
这只是为了在它奔跑扑咬时,那木棒可以不断地击打羁绊着它,让人有机会落荒而逃。而它因为无法攻击车内的人而凶狠地啃咬轮胎,坐在车上的人在目睹这头凶神恶煞般的巨犬啃噬着轮胎,发出吭吭的恐怖声响时,不会以为这是一头牧羊犬。
那时我还未上学,清晰地记得那头巨犬几乎和我的肩膀一样高,即使在多年之后排斥当年由于年幼的记忆误差,相信那也是一头肩高超过80厘米的巨犬。那样的巨犬现在再也见不到了。
这头凶悍至极的巨犬,一度成为我童年噩梦的访客,我现在已经无法再描述它究竟有多么壮硕和凶猛。
它黑得像最暗的夜。
我因为看到这样一头不可多得的巨犬而兴奋不已,甚至有些呼吸困难。
那时我还没有见过真正意义上的野兽。所以,当时我感觉那头猛犬是与荒野最接近的生命,那种高贵不凡桀骜不驯的气质甚至连草原上的狼也无法与之比拟。
后来,在另一个营地,我又见到了它的兄弟,它们的相像可以恰如其分地解释为人类世界中孪生的概念,像是黑夜与它的影子。
它们黑得像乌鸦的翅膀,那黑亮的被毛呈现出一种金属般的蓝。
在那时,我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写下它们的故事。
两个黑色蒙古牧羊犬的故事。
后来,我完成了它们的故事,长篇小说《黑狗哈拉诺亥》(哈拉诺亥为蒙古文发音,译过来即黑色猛犬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