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奔跑在万顷草场上的牧羊犬现在生活在城市狭窄的空间里。
在历史上,蒙古牧羊犬尽管没有进行系统而科学的繁育,但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中,通过自然的优胜劣汰也保持了其优良的基因。
近年来,广阔的草原已经不再是无边的草场,被围栏划分成一个个草库伦,大部分牧民逐步结束了传统的游牧而改为定居生活,曾经辉煌的游牧文化正在慢慢消逝。
这些年我在草原的游访中发现,如果一个蒙古包的牧羊犬质量好,附近几十平方公里内的牧羊犬都会不错,但仅此而已,这也是牧羊犬的最大活动半径了。长此以往,由于不再有大规模的游牧,牧羊犬流动性减少,基因群过于狭窄,品种也就相应地退化。由于草原牧民缺少育种意识,草原牧羊犬多为自然交配,在西乌珠尔公社等地,可以明显看出附近数个蒙古包的牧羊犬显然都有血缘关系,皆为近亲交配,体形明显变小。另一个原因,由于草场退化,目前草原上结群的狼逐渐消失,对畜群的威胁越来越小,牧羊犬在营地生活中的作用也逐渐被削弱淡化,缺少生存竞争的牧羊犬品种也就相应地退化。
还有一种说法就是进入草原的人发现牧羊犬不再像以前那么凶猛了。道理很简单,草原已非他日草原,历史上那种头顶金盘自日出走到日落能够安然无恙的辉煌年代已经成为一个美好的传说。人风不古,外来人以种种诈骗方式欺瞒草原牧人,以假币买羊,出售残次商品,花样翻新,令淳朴的牧人防不胜防。现在商贩进草原收羊,无熟人带领,牧民根本不予理睬。
早在20世纪60年代,那次著名的三年困难时期,有关方面认为草原上三头牧羊犬即可吃掉一个人的粮食(也不清楚是通过什么科学方式计算出来的),一些旗里各个苏木武装部的民警开着车到各个嘎查打狗,那是一次重大的打击,很多优良的种犬在那个时候被消灭殆尽。
另外,蒙古族是不食狗肉的,附近城市里也没有食狗肉的习惯。但是从20世纪90年代初期开始,受东北朝鲜饮食文化的影响,在一些中心城市海拉尔和满洲里等地开始零星出现狗肉餐馆。至90年代中期,大大小小的狗肉馆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街头,人们似乎突然间意识到狗肉是一种可以滋阴补阳、宜气生津的美味。根据我粗略的计算,仅仅在海拉尔市区,就有近百家狗肉馆,而小小的陈巴尔虎旗政府所在地巴彦库仁镇,就有5家。
在这些餐馆繁荣的背后就是大量蒙古牧羊犬的罹难。
有了狗肉馆自然就需要有肉源,仅仅在海拉尔,就有十几个已经形成规模可以为狗肉
餐馆提供稳定肉源的屠狗专业户。一些起步较早的专业户供应一些大的餐馆,每天杀狗几十头,而一些小的,也在十几头。
为了给一头黑白花色草原牧羊犬拍照,在海拉尔附近郊区一个专业户的屠狗场,我看到了屠狗的整个过程。出于礼貌和对主人的尊重,我未拍摄杀狗及剥皮的整个过程,只是拍下了待杀的狗,它们目睹自己的同类在面前被杀掉,拖出去剥皮。
在那家的仓库里,摆放着已经杀好煺毛的十几头“白条狗”,而在杀狗场外面,堆放了近10吨的狗毛。
这个专业户坦言,一年要杀掉5000—6000头狗。
但这种正常的收购及屠宰获得的多是一些杂交品种,对整个蒙古牧羊犬并没有造成毁这是在宝东看到的一头雄犬,头右侧有伤,是与狼交锋后留下的,脸上伤痕累累,咬肌发达。这样的好种犬已经相当稀少了。
灭性的影响。不过,由于巨大的需求量,这种正常的收购方式并不能满足狗肉馆中老饕们那永不知饱的肚囊的需求,于是又出现一些专业的盗狗者。
偷狗无外乎两种方式,枪杀和毒杀。前些年开车携枪到草原里偷猎牧羊犬的事时有发生,只是近年禁枪之后才有所好转。
如今,由于当年的阴影,当陌生人出现时牧羊犬仍然极其警惕,仅在车出现时咆哮几声,然后就一直与车或者陌生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其实那个距离也就是小口径步枪的有效射程,草原上的牧羊犬已经被枪打怕了,以至于我进草原,有牧羊犬疯狂地来袭击时,只要摆出端枪射击的姿势,牧羊犬立刻就会远远地跑开。
那些真的敢往上冲的都是年轻的牧羊犬,没有被枪射击的经历。
对于正常出售的狗出售者还会考虑一下品种,仅仅出售品种低劣的,这些盗狗者可不管什么品种,他们采用的是毁灭性的毒杀方式。
2006年8月,4头蒙古牧羊犬在陈巴尔虎旗附近的一个旅游区内竟然在一夜之间被全部毒死盗走。
这4头牧羊犬,是出于招揽旅游者的目的从草原中精挑细选收购而来的,其中一头粗壮的黑白花雄犬十分少见,是不可多得的优良种犬。
此犬极其凶悍,不但拒食,而且盗狗者根右侧为狼狗串。
宠物狗串。
圣伯那串犬。
在蒙古包中也能看到这种宠物狗。
本无法上前,最终他们将一个帆布包抹上药,以此刺激牧羊犬,牧羊犬咬中之后中招。
否则,此犬无论如何不会就范。
这样优秀的种犬,就是在草原深处也已经不多见了。想来那些牧羊犬早已经流入狗肉馆,甚至已经化为汁浓味鲜的美食流入食客的肚腹之中了。他们不了解这些牧羊犬的价值,他们不会明白,对于蒙古牧羊犬的种源来说,那是怎样一种损失,他们无意中正在扼杀这草原上悠久的奇迹。
即使如此,仍然无法满足狗肉馆的需求。于是在20世纪90年代初,中蒙两国开关互贸时,在蒙古国经商的商人抓住商机,大量购买屠杀当地的各色犬种,剥皮之后整车发往国内。当时成车的白条狗赫然过关成为口岸的一大奇观。
2006年,中国农历狗年,随着前一年关于藏獒的长篇小说《藏獒》的热卖,以及报纸、电视、网络等媒体不负责任的失实报道,这种原来生活于青藏高原不为人知的大型护卫犬种突然间进入人们的视线,于是见面必谈藏獒竟然成为一种时尚。
由于没有合适的场地,这头牧羊犬就一直生活在像洞穴一样阴暗潮湿的仓库里,不知道它已经多久没有见到阳光了。看起来它也更像某种适应黑暗的地下的动物。
藏獒,作为一种高原上特有的犬种,其实并不适合平原饲养,但突然之间它们被冠以中华神犬的美誉并拥有了弑虎屠熊的能力,甚至一些藏獒竟然叫出上千万有价无市的天价。这种热炒所带来的负面效应除了使青藏高原上的藏獒被掠夺性地收购,种源受到致命的打击外,也让蒙古牧羊犬承受了灭顶之灾。
一些嗅觉灵敏的狗贩迅速将目光投向了蒙古牧羊犬这个鲜为人知的品种。他们惊讶地发现,铁包金的藏獒竟然与远在内蒙古草原的牧羊犬如此相似。实事求是地讲,除非是专家或者极有经验的饲养者,一般情况下很难分辨藏獒与蒙古牧羊犬,至于幼犬,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在利益的驱使下,一些狗贩拥入草原,开始大量收购蒙古牧羊犬。
尽管草原牧民从未有过出售牧羊犬的先例,但如今的草原已经不是以前的草原了。
在很多时候,金钱总是可以行使其可怕的权力。
蒙古牧羊犬被成车地运出草原,装笼通过铁路发往全国各地。这些流往各地的牧羊犬如果系统地培育或提纯还好,但一般情况下,它们不过是被急功近利的犬贩加入其他犬种的血统(如与圣伯那犬混血),在短期内培育出“漂亮的藏獒”。更多的时候,狗贩收购一张充当摩托车坐垫的狗皮。
母犬作为母本与藏獒杂交,以获得棕红色良好的色素沉淀,毕竟,蒙古牧羊犬的遗传是非常稳定的。
其实这种杂交法多年前就已经由中国农学会肉用犬良种繁育基地和吉林省肉用犬研究所培育成功,即以藏獒为父本,蒙古牧羊犬为母本,三代杂交产生体重可达100公斤的肉用犬,以满足人们对食用犬的需要。1999年3月在国家工商局注册为“青龙肉用犬”商标,还被1999年中国国际农业博览会评为“名牌产品”。我不清楚目前藏獒市场有多少头藏獒的血管里就流淌着蒙古牧羊犬的血液。
不久前出版的一本《藏獒画册》上,一家在藏獒界颇有名气的河北獒园竟然将一头蒙古牧羊犬作为种犬放在彩页上,其实那头蒙古牧羊犬就是从我草原的朋友那里买走的。
我朋友的一头10岁的蒙古牧羊犬,被犬贩以两千元的价格买走,辗转运至沈阳的狗市之后,冠以藏獒之名,竟以两万元的价格被出售。
原油开采已经严重污染了草原。
那可是原来十倍的价格啊。
在暴利的驱使下,更多沈阳、长春和河北的贩狗者蜂拥而至。这种地毯式的大规模收购从2005年下半年开始,至2006年初达到顶峰。据不完全统计,仅仅2006年,就有近千头优良种犬被运出草原,至于幼犬更是不计其数。而正在呼伦贝尔草原进行石油勘探开发的大庆油田的石油工人和其他零星爱好者少量购买的还不在其中。
据曾经家住在海拉尔肉联厂附近的王志平先生回忆,20世纪80年代,在肉联厂每年大规模地收购羊群时,总会有一些忠于职守的牧羊犬糊里糊涂地随着羊群一同来到城里。
这些草原牧羊犬自小就与羊群一起长大,骨子里就是那种羊群在哪里,自己就在哪里的想法,就这样跟着自己护卫的羊群来到城市里。这些忠于职守的牧羊犬往往没有善终,当所有的羊被赶进棚圈中待杀时它们仍然守在羊圈的外面,水米不食地守卫着。
王志平先生清晰地记得一头大得不可思议的牧羊犬被附近的一些闲人用绳子套住杀掉,现在谈起来他还有些惋惜:“那狗真的是大呀,两个成年人把它套住后往上吊,它一挣,竟然将两个人都拖得离了地。最后那狗还是被杀了,那整张的狗皮晒起来时,足足铺了半个屋顶,几乎不比一张牛皮小多少。”
那头牧羊犬究竟有多么大呢,我们无从考证,但我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暴殄天物。
其实现在对于蒙古牧羊犬真正的威胁还是来自外来犬种的混血,目前圣伯那犬和藏獒、德国牧羊犬和京巴等各色犬种被不断引入草原,它们与蒙古牧羊犬杂交之后产生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杂交狗来。
这时就不得不谈到基因的纯正性了。
长此以往,恐怕有一天我们再也找不到一头真正的蒙古牧羊犬了,而这一犬种之所以能够伴随着蒙古民族一直生活在草原上,它身体内必须存在着通过不断的进化更加适应草原环境的基因特性。不断地杂交,这种珍贵的特性也就会慢慢地遗失在无序的繁殖过程中了。
当某一天某种病症突然来袭,我们必须需要一头纯正的蒙古牧羊犬的血清来治疗这种病症时,我们不知道应当去哪里寻找这样一头未被污染的牧羊犬。
一头正在草原营地上酣睡的猪,对于草原来说,也许是一个莫大的讽刺。我不能接受曾经万马奔腾的草原成为肥猪翻拱的乐园。
草原上牧民的生产生活方式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摩托车、定居点、棚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