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在路上
一个人的时候,虽然有点寂寞,却让我拥有更多的自由,可以随意地呆在夜的深处,尽情地看“疏梅筛月影”的景致,追忆过往,使影子和心都不再孤单。可以在白天睡觉,可以在夜里唱歌,可以无所顾忌地哭哭笑笑,放纵自己压抑的心神。
如果没有那通电话,我想我会继续呆在学校,等到“非典”结束,等到过完最后的大学时光。
“叮……叮……”电话清脆的响声打破夜空的寂静。“喂!是小天吗?”我刚拿起电话,对方就传来尖细的女声,是我非常熟悉的声音,那是我姐的声音。“姐,你有事吗?”我轻声地问道。“什么事,你还敢说什么事,你知不知你一个人在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我和爸妈多担心你?”姐在电话那边情绪激动。“我没事的,你们不用担心我。”我安慰地说。“我不管你有事没事,你赶紧给我回来,‘非典’可不长眼睛。”我姐霸道地吼道。我想辩解几句,同时也想为自己留下来找一个借口。没想到姐在那头点愤怒地说:“你别想找借口来敷衍我,你知道吗?我快要结婚了,所以你无论如何也得给我赶回来。”听到这里,我只好无奈地答应。再然后是我妈接过了电话,电话那头已经是哽咽得话齿不清了,我告诉妈我一定会回去的,过了有一会,才叮嘱我在路上要小心,自己多注意。
放下电话,我知道我必须回家了。
在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的召唤,我无法拒绝。尤其是我姐,我长这么大对我姐亏欠得最多,她的要求我是无法拒绝的。我家在广东的农村,经济虽然挺发达,不过世俗的观念依旧传统。我姐一生下来就遭到我奶奶的白眼,我妈也因此低人一等,直到我的出生,才让家里出现了欢笑声。从小到大,我吃的穿的都是家里最好的,而我姐只能吃我剩下的东西和穿我妈改装后的旧衣服。我可以肆无忌惮地在我爸和我奶奶面前尽情地撒欢,而我姐却只能从小就跟着我妈不停地干活。姐上完初中就辍学了,不是家里经济条件不允许,是因为在家里人看来女孩迟早是要嫁人的,能识字就行了,书念得再多也没用,还不如早点挣钱为自己弄笔好嫁妆,就这样学习成绩不错的姐出外打工去了。自从她开始挣钱以来,每月都给我寄生活费,对我也是关怀备至,她的大学梦也是通过我来实现的。所以从我懂事开始就感觉到了这种不公平,但是世俗的偏见我也是无力抗争,只有心存感恩的心尽量听从大姐的话,以此来弥补我对她的亏欠。
第二天,我就去买回家的票,平时的车站是人山人海,我以为肯定得排很久的队才能买到票,没想到此时的北京已成为一座空城,我顺利地拿到了下午的票,简单地收拾后就踏上了回家的火车。
上了火车,车厢里也是空荡荡的,在这特殊的时刻,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每个人几乎都蒙着一层厚厚的口罩,以往喧嚣的车厢也感到一阵可怕的平静,我找到座位悄然地坐了下来。
环绕一下四周的环境,我对座和邻座都没人,只有过道另一边有两个女生对座,看起来是一副学生的打扮,不过都带着口罩,其中一个的口罩还有一个流氓兔的图案。看着那图案和露出来的眼神,没来由地又想起了消失在我的世界的乔敏。远处有几个民工打扮的男人正操着河南口音大声地聊天打牌,还有几对中年夫妇和生意人打扮的汉子零零星星地散座在其余的座位上。
车终于开了,周围的事物全部都移动起来,窗外的景致全部倒退。北京——繁华的首都渐渐地消失,高楼大厦随着列车的前行,交换为低矮的平房,然后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葱葱郁郁的绿扑面而来,让我心情也似乎好了起来。我掏出一本杂志在座位上翻了起来,专心地阅读,试图从文字中寻找遗失的快乐。这也是我的习惯之一,在一个人闲下来时,有时会选择发呆,更多的时候是找一本喜爱的书静静地从文字中找出喜悦。
我的旅途还很漫长,列车飞速地行驶在京广线上,这是朝发夕至的车次,第二天的这个时刻它就会把我的目的地——韶关。京广线全长两千多公里,两条平行的铁轨相距约1.23米,这是我曾在一本书上知道有关它的介绍。看着飞驰的列车,听着车底传来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我在想乔敏与我的关系从她离我而去的那时起,就变成了如同底下两条铁轨的关系,虽然它们可以走过两千多公里,始终没有走在一起。甚至,连接近一点的机会也没有。两条铁轨面面相对,又只能默默无语。或许其中的一条很想去挽起另一条的手,但路轨始终是路轨,它们有固定的轨道,不允许有丝毫的变形扭曲,否则等待它们的命运就只能成为一堆废铁。现在的我和乔敏已经不能见面,也许偶尔会牵挂对方,但是不可能再重来,不可能再去牵对方的手。
这时的车厢已开始热闹起来,因为已经天黑缘故,多数人都开始为晚饭而躁动起来,碗面和盒饭的气息混合着烟味和汗味飘浮在车厢的上空。过道里不停有人在走动,不时有陌生的眼神对我投来注目礼,让我感到的只是冷漠和孤寂。对面的两个女生也正在吃着大碗的泡面,桌上摆着各种零食、小吃和几瓶饮料。这时她们已经摘下了口罩,露出了充满青春朝气的面孔,其中的一副面容在微笑的时候,酷似我日夜思念的乔敏,心里悸然一动,也许是我太想念她的原因,总是无法挥去她的身影,难免有点盲目代入的念头,姑且在心里轻唤一声“小乔”。可能是受到她们的感染,虽然我并不饿,但饭还是得吃的。我从包里找出一袋饼干,一边看书一边细嚼慢咽起来。方便面的味道我闻不惯,尤其是坐火车的时候,一闻到这叶就有一种呕吐的感觉,而在其他的时候吃方便面也无所谓,这使得我曾一度怀疑自己是否有晕车的毛病。
列车飞驰,旅程过了还不到一半,手中的书已看完了,我百无聊赖。这样的时间是最难过的。如果乔敏在我身边,再长的车程我也会嫌太短了,这也许就是爱因斯坦相对论的又有有力佐证。这一切都不可能再次拥有了,失去的东西很难再找回,即使有一天你费尽千辛万苦找了回来,你敢肯定它还是原来你所拥有的那样吗?也许某些表面化的特征并未变化,起码你心里的感觉已经变了。作为一个男人,我讨厌自己的脆弱,我不怕面对孤独,怕的只是不能纵情自如,爱情是一种看不见的毒药,我已深受其害。为了让自己觉得还是个男人,我要找个方法去驱散恐惧。最常用的方法是什么都不想,也就是发呆,这是我在看书之后唯一能够做的事。
车厢里已重归平静,人们都习惯了在列车上的旅行。对面的两位小姑娘正在悄悄说着一些女孩的私房话,听不太真切,只感觉像是两只快要入睡的小鸟在爱巢里的声声呢喃。远处的民工正围在一处玩着扑克,不时声地叫嚣几句,粗野而朴实。几对中年夫妇已依偎着快要睡去,只有那几个生意人正在天南地北地胡扯着。
列车过了黄河,马上就要到郑州了,那帮民工已经停止了打牌,都收拾了一下行李准备下车了。我的位置靠近下车的地方,民工大哥们早都拿着大包小包,排着队等候下车,路过我身边的时候,其中一位没顾着脚下的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扑倒在前面的老乡身上。随后听见那个我在心中曾唤“小乔”的女孩一声尖叫,原来她们已经入睡,而那女孩不知何时把伸到了过道上,刚才那大汉正是一脚踩在她的脚上才差点摔倒。那个长着一脸横肉的民工听见叫声后嘴里也满口粗话,可能是喝了点酒的缘故,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两旁的老乡也不也劝阻。我看见对面的女孩大气也不敢出,只是一个劲地道歉,后来我实在有点听不下去了,心中生出一阵厌烦,仗义出口道:“大哥,你骂也骂够了,既然人家已经跟你道歉了,你马上也要下车了,何必跟一个小女孩计较呢!”那大汉听了我的话之后,用牛眼瞪了我一下,恰在此时车门打开,下车的人开始涌动,他也只好随着人流走下了车。
火车在郑州停了五分钟,也三三两两地上来了几个人,都是一副疲惫的神情,也有带着口罩的,刚上来就往车厢里面钻着找座去了。一会的工夫,火车又徐徐开动起来,对面的女孩揉着刚才被踩痛的脚,向我这面瞅过来,四目相对,报以我一个感激的笑容。我也同样微笑点头,然后继续发呆。
夜已经深了,我却睡不着。想起初次与乔敏相遇也好像历历在目。说来有点俗套的情节,类似于一般言情小说里都会写到的“英雄救美”。记得那天我和司徒正从校外喝完酒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在校门口几百米处的一段小路上,穿白色衬衣的乔敏受到两个小流氓的骚扰,正在拉扯着。由于我一起偷偷地关注着她,见此情势顿时怒发冲冠,再加上酒精的作用成就了我的英雄壮举,我率先冲了过去,然后司徒随后也扑了过去,我俩把猝不及防的两个小混混打得落花流水,最后又全程护送已惊吓过度的乔敏回到宿舍。现在回头想想,感觉有点搞笑,怎么会那么巧,难道真的有天意吗?如果有,那乔敏的离开也算是天意吗?
又到了一个站点,是武昌。这时对面“小乔”的同伴,那个短头发的女孩要下车了。看着她们点着脚尖从行李架上费劲地取一个大箱子,可能箱子有点沉,半天也没有弄下来,我有些不忍,起身帮忙把箱子取下来交给她们,换来她们不停地说“谢谢”。
等到列车再次启动,我又一次陷入思考中。蓦然看见一个身影站在身旁。“谢谢你!”是‘小乔’对我说道。“没事,没事。”我随口应道。“我可以坐在这儿吗?”‘小乔’用手指了指我对面的座。我急忙说当然可以。于是我们交谈起来,通过交谈我了解到“小乔”是湖南人,到长沙就下车了,还有三个多钟头,刚才下车的是她的同学,然后再一次向我表示感谢。我和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可能是感觉到我没有心情跟她聊天,也可能是刚才没睡好,渐渐地她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如此近距离地看一个女孩睡觉,除了乔敏之外,我还从来没有过。仔细地观察一番,眼前的女孩属于典型的南方女孩,是那种娇美可爱的类型,眼睛又大又水灵,是完全不同于乔敏的美。乔敏是带着点北方气质的大方美,而“小乔”则是带着南方水乡灵动美,虽然我自认为她俩在笑起来的时候有几分神似,但只要深入地接触她们你会发现她俩完全不是同一类型的人。
胡乱地想着,不觉天已经开始发白了,车窗外的景致逐渐有了大致的轮廓,而且越来越清晰。看一看手表,已经四点多钟了,长沙站马上就要到了,我轻轻地拍了拍“小乔”的肩膀,她睡眼惺忪地张了张嘴,好一阵才起身站起来。然后抓紧时间匆忙洗漱了一会,再收拾一下行李,不久长沙就到了,一眨眼的功夫就在吵吵闹闹中下了车,只留给我一个很有韵味的微笑。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样,想想自己还有几个小时的车程,心里不由又多了一份惆怅。莫名的失落油然而生,让我迷迷糊糊里进入了梦乡。这一觉直睡到了中午,等到肚子饿了,匆忙吃了一顿,然后过了一个多小时后我的目的地也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