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祟潘岳的死讯传遍了洛阳城。刘府中,一向爱谈吐的刘琨,选择了沉默。他取出石若兰赠给的古琴,一腔悲情随琴声回荡着,突然,琴弦拨断了。放下琴,到假山顶处舞起闻鸡起舞剑法。剑指苍穹,势如霹雳。当前,宫中争权夺利,勾心斗角,使民不聊生,国将不国,何谈太平盛世。曾沉湎声色的刘琨转而为国家的命运担忧。是呵,二十四友一下子就死了三个,那种风花雪月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眼看晋室将处在混乱中了,好友祖逖的话从心底里浮上来,叩击着他的脑门:若日后四海鼎沸,豪杰并起,我俩一定会驰骋中原。
卢谌和卢雪在假山下看他舞剑,谁也没去打搅。
刘琨心随剑舞,神剑合一,一颗激昂浮动的心,渐渐被剑术的一招一式抚平。
刘琨终于发现了卢谌。他下了假山,急切地问:“子谅,若兰她怎么样,她……没事吧?”
卢雪问:“若兰是谁?什么怎么样?”
卢谌掩饰道:“姐,没什么,是我的朋友。”
卢雪没看出什么破绽,说:“子谅,别跟你姐夫学坏了。”
卢谌道:“姐夫对你好得快称得上是天下第一大情种了,姐,你就别多心了。”
刘琨道:“子谅,走,跟我出城散散心去。”
二人骑马出了刘府,卢谌忍不住一阵窃笑。刘琨问:“你笑什么?”
卢谌答:“你说呢,今天我给你任命为天下第一大情种,不高兴吗。”
刘琨道:“我要是成了天下第一大情种,那你不失业啦。”
卢谌说:“我失哪的业呀,我也没像你,走到哪都讨女人喜欢。”
刘琨道:“好啦,子谅,以后不要提过去花里胡哨的事,我刘琨决心痛改前非,一心效命于皇上。”
卢谌说:“那你不去赵王府上做事,约我出来做啥?”
刘琨道:“我问你,石若兰到底怎么样了?”
卢谌反问:“你说呢?”
刘琨道:“我知道还用问你,不是你去的吗?”
卢谌调皮地说:“是我去的,可是我去的晚了。”
刘琨一听,知道孙秀是不会放过石祟家人的,想若兰肯定是遇害了。刚刚恢复好的情绪,又跌入深渊。
卢谌对着他挤眼,说:“姐夫,若兰是我看中的姑娘,你伤哪门子心哪。”
刘琨脸一红,道:“我是惋惜她是多么无辜。前一段还是无忧无虑,歌舞升平,现在就是鬼哭狼嚎,鲜血淋淋。”
卢谌指着他笑道:“此地无银三百两。”
刘琨一时语塞。随后说:“我是叹世事无常。”
卢谌说:“好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说着纵马向前,刘琨拍马跟进。
他们串过两条小巷,又拐了一道弯,进到一片偏僻的民房。在这里,一切都是普通房舍,看不到任何的奢华。那弯曲的窄巷,安静而古朴。
刘琨纳闷儿,来这地方干什么耶。卢谌显得很神秘,刘琨且不去问他。
到了一座较为高大的古宅面前,未及通报,家丁恭敬地道:“刘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刘琨瞧着卢谌面露疑问。卢谌仍不言语。刘琨想来不会有什么恶意,下马进来。刚进到大院子里,还没见着个人影儿,就听到一个洪亮的声音说:“越石,你干的好事!”
刘琨这下可真吓了一跳,本能地去按宝剑。正要应对,从屋子里走出个人来。此人大个子,大脸,络腮胡子。他定神一看,惊叫了一声:“祖兄!是你。”
祖逖哈哈大笑,上前拉住刘琨的手,久久不放。他大咧咧地道:“越石,你还是白白的脸儿,瘦瘦的腰儿,英俊小伙儿啊,不愧为俊郎。”
刘琨喜不自禁,拍着祖逖的肩,道:“老兄,你还是这么结实哇,意气风发,说说,什么时候回到洛阳的,怎么住在这?”
祖逖说:“我才回来半个月,打听到你在赵王府做事,还没顾上找你呢。”
刘琨道:“怎么住这儿呀。”
祖逖说:“哎,这儿也不错,四周净我们的族人。”
刘琨道:“我还以为子谅搞什么名堂哩,原来……”他转脸瞧向身后,卢谌不见了。
祖逖说:“兄弟,先别扯别的,瞄一眼你的剑法。”
两人顾不上进屋,各自抽出宝剑,一个站在乾位,一位站在坤位,即兴舞起闻鸡起舞剑法。他们一刚一柔,刚柔相济。或腾跃挪移,或变幻莫测。那双剑无形,风流云散,像俩自小在一起玩耍,许久不见的小伙伴,在空中缠绕,甚为欢欣。它们又似两条飞龙,行于天地间,穿于四季中,气势磅礴,傲雪欺霜。
一路下来,二人不分高下。刘琨道:“祖兄,你的剑术精进不少,佩服。”
祖逖说:“越石,你又练了不少新招哇,这招‘慷慨穷林中,抱膝独摧藏。’可是厚积薄发。”
说着,两人执手进屋里。坐后,刘琨道:“时下局势混乱,国家危难,越石每每回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甚为怀念,兄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越石没齿难忘。”
祖逖说:“你这个大文豪,千万别夸我,我这个老粗,做不了读书人,更没你说的什么大志。论起吟诗抚琴,我还得向你求教哩。”
刘琨道:“以后我们枕戈待旦,看谁能够先为国家效力。”
祖逖说:“对,下次好好切磋闻鸡起舞剑法,把这套剑法练到至高无上的境界。”
二人正畅谈着,忽有琴声飘荡过来。刘琨怔怔的,听这琴声急促,音调高颤,似充满哀怨。一会儿伤心哭泣,一会儿激愤倾诉,一会儿倔强呐喊……这是什么人呢。
刘琨的思绪被感染着,喃喃地问:“祖兄,想不出你的府上还有此高雅痴情之人。”
祖逖道:“噢,那我们去看一看是谁在助兴吧。”
原来琴声来自厢房,卢谌正在厢房门边独自发呆呢。刘琨到了窗前,透过窗口,见一少女低头弹奏,白裙款款,玉指修长,他的整个身心都为之一颤。
“若兰——”
石若兰抬起头,琴声戛然而止。
“越石哥!”姑娘冲出屋子,泪水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刘琨甚为动情,道:“你活着就好。”他转问卢谌,“这是怎么回事?”
卢谌说:“我去金谷园时,孙秀的人马还未包围那里。于是我编了个理由,说你要和她切磋琴艺,把她骗了出来,在回来的路上,我们还差点和孙秀相遇,可就在进城时,还是受到军士拦阻,幸亏碰上祖将军,是他救了我们。”
刘琨这才释然。
石若兰说:“越石哥,我要卢谌哥你们为我父母报仇雪恨。”
刘琨不语。
石若兰激动地说:“谁为我报得大仇,我石若兰以身相许。”
刘琨终于说:“若兰,你冷静一点。”
石若兰说:“一大家人,那么多条性命,你让我如何冷静。”
祖逖道:“若兰姑娘,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以后再说也行哪。刚才听你弹奏,不知这叫什么曲子。”
石若兰受到了祖逖的庇护,感激不尽,回答说:“感甄曲。”
感甄曲与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十分相似,抒发了甄后的悲剧命运。甄后先嫁袁绍二子袁熙,曹操破冀州时,沦为俘虏,被曹丕纳为夫人,三十九岁含冤而死,死后数年,儿子做了皇帝才被封为皇后。她美貌不在貂蝉之下,诗歌书法韵律样样精通,后世文人崇拜有加,即使是二十四友,也神往的很。若兰弹此曲,抒其悲情,如泣如诉,感人肺腑。刘琨当然理解,只是经过这许多腥风血雨,刘琨成熟了,不再意气用事。他终于说:“若兰,大家保护你已经冒了很大的风险,特别是祖将军,与你无亲无故,敢于两肋插刀,你最好听他的话,先躲过这阵风声再说。”
卢谌顾不得听他们讲这些,把憋在心里的话,勇敢地对石若兰表白出来:“你放心,我为你报仇!”
石若兰泪珠子挂了两行。她真的希望这句话是从刘琨的嘴里亲口说给她。她心仪的是这位风姿飒爽的哥哥啊!
现在这一切都灰飞烟灭,石若兰不能忍受刘琨的冷漠,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归处。心在天涯漂泊,也许只有报仇,方能让她感受到生存的意义。
刘琨和卢谌默默地走了。
一路上,他们不再说话。刘琨没有对石若兰任何承诺,卢谌那二十岁的热血正在心中沸腾。
卢谌突然说:“姐夫,我跟你学剑。”
刘琨一愣:“哦。俗话说,十年磨一剑,学剑非一日之功。你是想为若兰复仇才这么说的吧。”
卢谌答:“对,一定要杀掉那个恶人。”
刘琨道:“你千万不要逞一时之能。”
卢谌说:“你是碍于和赵王府的关系吧,背靠大树好乘凉,怎么会把若兰的事放在心上呢。”
刘琨道:“我发现你才是猛得一变呢。先前还劝我莫轻举妄动,现在马上变得血气方刚,早先那点智慧都输给对若兰的爱慕了吧。”
卢谌强词夺理,说:“不管怎样,我说了就得办到。”
刘琨郑重地道:“这会儿洛阳正处在乱世中,你千万不能乱来,搞不好就会株连三族,因小失大。”
卢谌说:“姐夫,你也斤斤计较起来了,你以前不是这样子的呀。”
刘琨道:“以前是歌舞升平,现在是刀风剑影,能一样吗。”
卢谌自然不知,刘琨的心中同样是波澜起伏。面对姑娘灵魂深处的呼唤,他这个热血男儿怎会没感觉到呢。他只不过是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龙云门边,一棵古槐树让刘琨两人感叹不已。树粗有三围,树心却有一大空洞能钻进两个人去。树尖高有三四丈,一个鸟窝孤零零的架在小叉上。忽地,狂风刮起,一只小鸟儿从树上坠地,当场毙命。刘琨暗想,此不祥之兆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