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数日,洛阳街头百姓纷纷议论太子被杀的消息。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半傻不俏的人也能当皇帝。倒头来还得让人糊弄。”
“对呀,太子倒是不呆不笨,谁知不务正业,也落了个弑君的罪名。”
“哎,连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你说这冤不冤。”
……
刘府内,刘舆刘琨兄弟面对面坐着,面色凝重。
刘舆道:“据说是潘岳兄模仿太子笔迹写了逆书,宫人将太子灌醉,哄他抄写。太子醉眼模糊,根本辨不清纸上啥内容。照着笔画胡乱描了一遍……料不到潘岳如此糊涂。”
刘琨叹气说:“只怕是他也别无选择。真想不到宫中出此变故,以后还不知出什么乱子。荒鸡乱叫,果然非吉兆,看来闻鸡起舞还真的会派上用场。”
刘舆道:“是呀,晋武帝一世英雄,子嗣成群,竟找不出个贤能有德之辈,可悲可叹。”
刘琨道:“不知皇后会立谁为太子。我们和贾谧都是文章哥们,他年轻好胜,蠢蠢欲动,会不会……”
刘舆道:“我想不会,朝中不少大臣已经对皇后重用贾氏的人不满了,再说八王个个拥兵自重,稍有不慎就会触发兵变。到那时,皇后恐怕也无法控制局面。”
刘琨道:“兄所言极是。八王如果一乱,天下从此再无太平日子了。”
刘舆道:“就是,还是天下太平的好。眼下太子已死,但愿事情到此为止,看来以后我兄弟与贾谧还是要疏远一些,一切等形势明朗了再说。”
刘琨道:“贾谧对我们二十四友颇有帮助,真不希望他出什么岔子。”
二人正说着话,家丁来报:“老爷,门口贾公子和潘岳来访。”
说曹操曹操到哇。刘琨想去迎接,刘舆却对家丁说:“回贾公子,就说我兄弟俩出去郊游去了,不在家。改日再去登门拜访。”
刘琨露出诧异的眼神。刘舆道:“以眼下的时局,我们还是不见得好。”
刘琨会意。眼看春天已过,窗外的牡丹花纷纷凋落,心中徒生几分烦乱。别了哥哥,他朝自家西院走去。他和卢雪住在这里。
去西院经一月牙门,上边草书两字:西湖。进了西湖,果然别一番意境。一座房子,一座假山,一潭静静的湖水。
卢雪和两个儿子在假山下边玩耍,见刘琨进到院里,都扑上前来,抱腿的抱腿,搂颈的搂颈,刘琨心里的忧虑给他们驱赶的无影无踪。六岁的刘群两只胳膊拽着他喊叫:“爹,给我买糖。”“好,给你买。”卢雪问:“越石,你不再出门了吧?”刘琨道:“我哪也不去了,要在家里闭门思过。”卢雪笑笑说:“你有什么过呀,是诗写的不好啦?”“不是。你不知道,太子谋反给皇后杀了,以后还不知出什么乱子。我和贾谧潘岳都是要好的朋友,可他们都参与了杀太子的事儿,我心里乱得很。”卢雪说:“有这事?你们不是文章二十四友吗?也做起杀人的事来了。我看你以后莫要和他们来往了。”刘琨摇头叹气,的确不想再过花天酒地的日子了。在家里守着卢雪,吟诗练剑,修身养性,岂不更好。
从此刘琨闭门不出。
几个月匆匆过去了。刘琨的影子,留在他家西湖的水畔,庭院的山下。他的诗赋写了厚厚一叠,念给卢雪,换来阵阵欢声笑语。他的闻鸡起舞剑法,也精进了许多。
这年夏天,洛阳一带气候异常,先是干旱少雨,后来是暴雨成灾。
这日雨后,刘琨出了家门,见大街上日渐萧条,讨吃要饭的人衣不蔽体。万春门前,一位算卦的老者口中念念有词:“贾不贾,西边日头贝作马。马不马,为个草包大厮杀。”
刘琨听出几分玄机,驻足观看。
这老者仍然念叨:“一家贾,西边日头贝作马。八匹马,为个草包大厮杀。”
刘琨参悟着他的寓意。
老者见刘琨踌躇不前,又观其姿貌不凡,搭话道:“公子可否算一卦?”
刘琨也念道:“一家贾,西边日头贝作马。八匹马,为个草包大厮杀。”
老者呵呵一笑:“见笑了,无聊戏作。”
刘琨先是不语,待无人之时,忽然指道:“大胆!你辱骂朝政,妖言惑众。该当何罪?”
老者一惊,面露难色。“公子何以见得?”
刘琨娓娓道来:“西边日头贝作马,上下相连就是那个贾字,贝是什么意思?马又是指什么?不用我挑明了吧。”
老者惊慌辩解道:“老奴也是众街上道听途说,不知何意呀。”
“哦,真不知何意?”
“实不知,谢公子提醒儿。”
刘琨并不想节外生枝,道:“我也是胡扯,你小心别让脑袋搬家就是了。”
老者无奈地说:“唉,没办法,混口饭吃。”
刘琨环顾街头,伤感地道:“没想到会是这样子。”
老者说:“老奴如果猜得不错,您就是刘公子吧。”
刘琨不便多说,转身要走,老者慌忙说:“公子,老奴还有两句送您:东海龙王出东海,栋梁之材做栋梁。”
“东海龙王出东海,栋梁之材做栋梁。”刘琨想解,一时解不开,就当他说了句疯话,快步出了万春门。
回到家,家丁告诉他,姐姐刘敏回娘家来了,在和父母大哥他们说话呢。刘琨已经半年没见姐了,高兴地三步并两步朝父母房里走去。姐嫁给赵王的长子司马荂六七年了,很少回到娘家来。刘琨对姐思念的很。
刘琨进屋的时候,见房子里只有父亲和哥在听姐给学什么事情。姐道:
……赵王疑虑重重地说,太子焉能弑君造反?我看这里边一定有鬼。
只听孙秀在一旁说:逆书言语迷乱,绝非太子神智清醒时所为,或者说就是有人故意陷害。王爷不能不为晋室着想啊。
中书令孙秀是个见风转舵的人,现依附于赵王伦,成为了心腹谋士,在赵王面前向来说话随便。赵王酌量一下形势,道:我如出头,恐怕引来非议。怕只怕诸王不服。
孙秀劝说道:贾后凶妒无道,与贾谧等人诬废太子,继尔杀掉,是可忍而孰不可忍。现在国无嫡嗣,社稷将危,多位大臣都准备起事。王爷为什么不争取主动呢。
赵王道:你说的没错,争取主动,化祸为福,以免受制于人。
孙秀又道:太子聪明刚猛,到头来还是遭受暗算。不如先跟贾后合作,然后图之。
赵王大笑:哈哈哈,好!孙将军,你真是子房再世呀,我们即刻行动,依计行事。
……刘琨他们听了刘敏传来赵王府的信息,都为皇室的前途忧心忡忡。
刘琨抬头望天,黄风骤起,沙尘飞扬,洛阳处在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夜。那个算卦老人的话也再次浮上他的心头。
一家贾,西边日头贝作马。八匹马,为个草包大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