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毕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饭，她像往常一样招呼老贾和贾征过来吃饭，她像往常一样给贾征碗里夹菜，又像往常一样帮老贾添饭。老贾觉得眼前这一切，仿佛从来没有改变过，还像从前一样。
吃完饭，老贾帮老毕收拾桌子，到厨房刷碗，他侧头看看身边的老毕，试探地问：“我们——还能不能像从前一样？”
老毕洗碗的手停了三秒钟，就又继续低头洗着碗，她说：“你应该很清楚我做人的原则。也许这世界上本来没有永远，只有分离和即将分离。”
老贾说：“为了小征也不行吗？他需要一个完整的家。”
老毕说：“完整的家并不代表幸福的家。我没办法相信你，我也没办法再让一切回到从前，与其给他一个貌合神离的家，不如让他早些知道什么是生活，早点懂得怎么去面对。”她回头看着老贾说：“我会去跟他谈的，这几天你抽出时间来，我们去办下离婚手续。”
老贾心痛地闭上眼睛，他觉得自己的世界完全坍塌了，他用手紧紧抓住水槽的边沿，没让自己倒下去。老毕没有再看他，她转身朝贾征的房间走去。
贾征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玩游戏，看到母亲走进来，他停下手里的游戏，看着自己的母亲。老毕坐在电脑旁边的椅子上，面对着贾征。
老毕像面对一个朋友那样，对自己的儿子说：“对不起，这段时间爸爸妈妈的事情，让你担心了。”
贾征像只流浪的猫咪，可怜巴巴地望着母亲，他说：“我喜欢妈妈，也喜欢爸爸，我不想跟你们分开，你们为什么不要在一起了？”
老毕竭力抑制住想哭的冲动，她试着微笑地对儿子说：“我和爸爸也都爱你，就算我和爸爸分开了，我们还是你的爸爸和妈妈，我们都会照顾你的。”
贾征像是得到了保证书一样点点头，他说：“那你们为什么还要分开？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老毕说：“我们分开不是因为你或者其他人，这是我和你爸爸之间的问题，现在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了。”
贾征对这样的解释表示能接受，他点点头问：“那我以后要跟谁一起住？”
老毕之前跟老贾提过她想抚养贾征，可是老贾没有回答，所以此刻，老毕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贾征的问题。
“你跟妈妈一起生活。”老贾突然走进来，对贾征说，“当然，如果你想跟爸爸一起生活，也可以。”
“那我还能见到你吗？”贾征抬头问他爸爸。
“当然了！”老贾和老毕异口同声地回答。
“如果爸爸有时间，每天都可以来看你。”老毕摸着儿子的头说。
贾征转过头来又问道：“那——我还用改名吗？我们班上的田妮就改名叫郭妮了。”
老毕笑了笑，她看着儿子说：“当然不用了，贾征这个名字多好听呀，你就是贾征，贾征就是你。”
老毕和老贾办完手续的当天，应老贾的要求，老毕陪他去拜祭了他的母亲。老贾的母亲是两年前走的，老毕生孩子的时候，老贾的母亲伺候过她一阵子，比老毕自己的母亲还上心，老毕一直对她心存感激。老毕喜欢老贾妈不仅因为她照顾过自己，更因为老人家的性格非常好，在她身上老毕也学到了很多东西。老人家生性开朗，虽然老伴走得早，但是她一个人过得很充实，没退休之前，她一直是学校里的特级教师，退休后，学校返聘她，她欣然接受。老贾和老毕都劝她，家里也不指着她这点钱的，多在家休息休息，享享清福不好吗？老人家说：“人活着总得图点什么，我不图别的，就图个充实。我不是那种能在家闲得住的人，我要真在家呆着，什么病都得出来了。”
“呸呸，您可别乱说话，坏的不灵好的灵，”老毕赶紧帮老贾妈啐了口水。老话里讲，说了不吉利的话，要赶紧啐口水，让土地公公不敢过来听话，坏的事情就不会灵验了。
“你们这小年轻的，比我还迷信。”老贾妈哈哈大笑，她跟这个媳妇脾气很投缘，两个人都是直肠子，“放心吧，我身体还硬朗着呢。我还等我大孙子娶媳妇给我抱个曾孙子呢！”
可惜，老贾妈的身体不争气。老毕还记得，老贾妈走得那年夏天，天气热得很，她总嚷着头晕，结果有一天，她昏倒在讲台上，就再也没有醒来过。老贾那天哭得很伤心，抱着老毕说：“我爸走的早，现在连我妈都走了，我就只有你和小征了。以后你们就是我的家。”
想到这些，老毕又两眼通红了。她看着墓碑上老贾妈的照片哽咽地说：“妈，对不起，我让您失望了。”她抽泣了两下，哽咽着说：“贾桐一直是您的骄傲，您以前还说：贾桐就是一棵梧桐树，可惜今天我才发现，自己不是那只凤凰。今天过来看您，是想告诉您，我不能再帮您照顾他了，对不起。”
老贾转过身去悄悄抹着泪，他的肩膀在抖动着，他的背影显得那么孤单和落寞。
等老贾平复后，老毕走过来，对他说：“谢谢你，谢谢你让贾征在我身边。”
老贾用手胡捋把脸，对她说：“我会按时把生活费给你们打到账户里的。”
老毕点点头说：“我都会留着，给贾征做教育基金的。”
“我还是会照顾你们的。”老贾看着老毕，心里还是恋恋不舍的，他说：“你有什么事，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老毕试着对他微笑道。
“你有什么打算了吗？”老贾关心地问。
“这些天，我也想了好久，我到底能做什么。”老毕知道老贾真的很关心她，她觉得这样跟老贾交谈，也不错，像老朋友一样，她说：“谢谢你一直锻炼我做饭，我发现我对这个还是很感兴趣。我有一个朋友，开了一间营养膳食咨询室，她让我到她那里去工作，我已经答应她了。我现在也报了一个营养咨询师的课程，我打算系统地学习学习呢。”
“嗯，挺好的。”老贾觉得老毕好像一下子成熟了许多，他以前总想把老毕当个金丝雀一样，保护在家，免受风吹、日晒和雨淋的，现在老毕挣脱开他的怀抱，要去开创属于她自己的人生了，他既为她担心，同时也为她感到高兴。他说：“你一定会做得很好的。”
“嗯，谢谢。”老毕也笑着点点头。
往外走的路上，老毕发现一块墓碑上，刻着这样一段墓志铭：“士卒出身，家庭使我长期处于艰苦卓绝的奋斗与锻炼之中。也许有人会因此而平凡一生，但是我始终保持着激昂饱满的热情，奔跑在人生的大道上，我能适应任何复杂的环境、人际关系和艰苦卓绝的工作，我不能停下脚步，否则，我将影响一大片。”看完这段话，老毕不禁莞尔地想，这真是一段不平凡的人生，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能为自己撰写一段墓志铭，那时该怎样总结自己这一生呢？
老贾回过头来问她笑什么，老毕本想指给他看，可是想想，却又微笑地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