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拿不到毕业证的事最终还是被母亲知道了,她的焦急合情合理。而此刻,她并没有如我预想中的悲伤,是,我知道她是悲伤的。但在很多重要的时刻,她所表现出来的隐忍和分寸有如男子。而真正慌乱无措的人是父亲,尽管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我已经能猜出这个简单的男人脸上忧郁的神情,他一定会蹲在门口的台阶上大口大口的抽烟,一根接一根地抽。
在这个时候,我是个悲哀的女孩,是个丢掉良心带着羞耻的女孩。我没有朋友,不,应该是没有人愿意真正和我做朋友。因为在任何时候,在任何我需要人帮助的时候,我的身边总是空无一人。这个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卑微无助,我的微小,我的需要人援助的内心找不到倾诉的出口。而我只能无能地回到母亲的怀中,抬起曾经高傲的脖颈,用一双干巴巴的无辜的神情看着父母,祈求他们的援助。而我知道,他们只是普通的农民,没有能说会道的口才,没有一点经济实力,没有一点社会关系,他们有的,只是一颗普通的低微的善良到极限的心,他们有的温暖,对于此刻的严峻并没有多大意义。温暖和同情有时候抵制不住现实的冷酷,在残忍的现实面前,理智和程序最终杀戮了一切。
他们爱我,但帮不了我。老师同情我,但同情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我宁愿我没有打电话给老师,那该死的眼泪,不争气的眼泪,我竟以为可以救赎自己的尊严。
父母最终还是来了,家虽然离学校不算太远,但对于足不出户的父母来说,离开乡村到城市来一趟可以算是“背井离乡”。母亲是身体素质不好的人,我知道她肯定会晕车。见到她的那天下午,从她干涸面无血色的脸上我知道她又经历了一次怎么的身体颠簸和折磨。那一刻,我痛恨自己,那种心痛胜过失业胜过拿不到大学毕业证。父亲是一贯的严肃和忧郁,从来不和我多交流一下,我习惯了他的沉默。我想,有很多时候,我是像极了他,这个沉默的男人带给我同样沉默忧郁的性格。我痛恨他,正如我痛恨自己一样。可是,我曾经为自己的沉默故作深沉而沾沾自喜。沉默有时候是金,可沉默太多就让人显得局促和不安吧。沉默的人,是没有安全感的人。
我跟他们简单说了一下情况,其实事情真的很严峻,但我的语气平淡。似乎是无关痛痒的事情,有时候,疼痛太深,我们的身体反而发出抵制的信号,我似乎感觉不到。我只想早点离开学校,我却拿不到离校的通行证。他们说,一起到学校去找老师,跟老师说几句好话就行了。我看到父母从乡下带来的一大篮子鸡蛋,竹制的篮筐下用稻草铺垫着,以免鸡蛋被磕破。另一个篮子里还有白皮的香瓜,西红柿。那一刻,心酸从鼻子里涌出来,寂寞穿越胸腔发出尖锐的叫声。
在悲愤的时候,我可以对抗所有的人,可只有生我养我的父母,这样令我心疼。
第二天早上,和老师约好去学校见面。父母打了电话,和老师在电话里絮叨了一会,老师似乎同意父母可以去。而我的心,带着低位的羞耻和无助的绝望,一切都让我难以名状。
我不知道事情要怎么解决,我知道那个老师的牛脾气,他的正直他的固执他的死板,都让这一切悲哀的行为失去了意义。
最终,当我们辗转到学校,已经是接近中午的时候了,我们被告知老师正在开会,父母坐在办公室里等,我不安的站在外面的大厅里,像极了一个小丑。不知道是站着好还是坐着好,这个修建得像宫殿一样的教学楼,我没有好好珍惜和享受它的优美,就要离开它了,而且或许将是狼狈的离开。四年,我没有好好看它一样,没有发现它的伟岸和尊贵,没有在这样的人间天堂里好好看一页书。所以,我是必将要遭到它的遗弃和鄙视的。
半个小时过去了,在我们等得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终于看到教导主任缓缓向我们走来。他微笑地同我们打招呼,热情地和父母握手表示欢迎,不失一个大学老师的风范。即使是面对向我这样的问题女生,也和蔼的问候。这或许就是修养和素质吧。
然而,修养和素质是一回事,原则又是另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