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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帐目不清的征粮员

塞维利亚位于瓜亚基尔河畔,是西班牙通往美洲殖民地的最大出海口岸。16世纪以来,全国各地的冒险家、海员、商人乘船从此出发,漂洋过海涌向美洲各地去殖民、去掠夺黄金珠宝,然后再从此源源不断地送回国王的财库、贵族的铁柜中。这是一个天堂和地狱的交叉路口。当塞万提斯只身来到这里时,到处是公差来回驰策,传达国王各种命令。港湾里停泊着一艘艘战舰,一列列年轻士兵正在烈日下操练,苦力们扛着粮包喘息声沉重紧张,这是出征前的准备。塞万提斯不禁想起当年的景况,激起了一股英雄不在的追悔之情。威武雄壮的西班牙“无敌舰队”在远征英国前,作最后的操演。

这是一支耗资巨大的舰队,也是国王不惜血本筹建起来的最大武装。腓力普二世要用它来与英国人决斗。英国成为了西班牙最头疼的敌人。首先是英国不断派出“志愿人员”到各西班牙属地协助叛乱者与西班牙作战;其次是煽动葡萄牙人对宗主国西班牙进行反抗;然后是英国海军经常到西班牙海岸来骚扰、抢掠,搞得人心不安。总之,西班牙国王为了维护天主教国家的尊严,出兵制服信奉新教的英国,可以敲山震虎,使西班牙王国在政治、军事上成为整个世界霸主。挽回全世界罗马天主教会国家面子的伟大历史使命,落在了“无敌舰队”的肩上了。这支庞大的舰队没有足够的给养是暂时不能离岸的,征粮、征油工作也在加紧进行。

塞万提斯一到塞维利亚,经过朋友推荐,就顺利当上了军队的征粮员,1587年,他被派到安达路西亚的艾西哈镇去征购粮食。塞万提斯工作热情极高,所到之处,总是利用他的文化才能和政治头脑,向当地的百姓宣传“无敌舰队”的重要性,说服人们踊跃交纳粮食谷物,他认为这是一项极其重要的工作,也是向国王表示忠诚的极好机会。他为自己终于有了一份公职而庆幸,多少年来的梦想成真了,这让他难免欣喜万分。所以,应该说他的征粮工作干得还是十分认真、卖力的。他是一个称职并忠于职守的公务员。所以注定他要吃尽苦头。

按照规定,国家对每镇都有额定数量的征购任务。先由当地长官向各户征齐后交给军粮征购员,征粮员给每户出具一张收条,农民持条到指定政府机构,领取官价付给粮款。这是顺顺当当的事情。然实际情况并不简单。

西班牙各级政府都是些官僚衙门,营私舞弊、贪污腐败现象已经极为普遍,偏袒富户,转嫁给穷户,这是征粮员的勾当。借此才可以中饱私囊,再加地方奸商屯积居奇,哄抬市价,贫苦百姓天灾人祸,苦不堪言,好不容易有点收成,又被政府以低价收去,然后反倒以高价去买口粮,常常饿着肚子过冬。

塞万提斯一心要作个秉公执法的好官。既不去讨好绅士,又不懂压榨百姓,看到百姓生活困难,衣不遮体食不裹肚,自己心肠先软了,不忍心夺去百姓可怜的一点口中粮,就只好照国王征粮诏书条款去办事。哪管他是豪绅还是教会长老。都一视同仁,上门催交粮油。动不动还把条文掏出来当众念道:“凡属规定征购范围内之小麦或大麦,不论其为教会产业或世俗产业,不论粮户地位或官职高低,征粮员均有权予以收购。”要求他们按自己的份额交粮。他下令征收了一批属于圣克鲁兹教区和塞维利亚主教的粮食。麻烦马上就惹大了。塞维利亚主教仁慈地宣布把他驱逐出教,并下令圣克鲁兹教区的神父把公告贴在艾西哈教堂大门口。引来了社会上强烈的反响,保括贫民在内的人们都对这位被驱逐出教会的人进行愤怒的表示,后果是极其严重的。在当时,凡是被教会开除的人不仅仅要受到公众唾弃,而且从此没有资格担任公职。塞万提斯当时不想放弃公职,所以不得不去塞维利亚去向上司述职,请求谅解,并且被迫主动把粮食交还给教会和大户地主。教会也就原谅他初犯无知,仁慈地宽恕了他的罪恶,取消了对他的驱逐令。从此,塞万提斯才算长了个教训。懂得了干好事时也会惹来灾祸的。

然而,麻烦并未从此消除。1588年1月,塞万提斯奉命到哥多瓦地区的卡斯特罗·德尔·里奥镇去征粮。发现当地农民连当年的种籽也被迫交了出来,而附近的教堂谷仓粮食却堆积成小山一样,这景象一下子就把塞万提斯气坏了。他旧病复发,又掏出国王昭书文告,和颜悦色上门征收粮食,一点也不宽容,还把一位抗拒交粮的教堂司事依法关了禁闭。这次执法乐坏了好人气死了贼。马上又掀起了一场风波。哥瓦多教会立刻又要宣布驱逐他出教,他的名字又被张榜公布于教堂门口告示牌上。不过这次,塞万提斯不急不恼,无非是四处奔走表白,直到处分又被取消为止。总之,锄奸安良,革除时弊的冒险也就成了他唯一的快乐。

教会虽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而老百姓却逐渐认识了这位征粮员和别人不大一样。塞万提斯骑着一头驴,继续为征收公粮而劳碌,继续为富户和教会制造一些麻烦,给自己找些苦头吃的同时,别的征粮员却坐享其成,和富户财主相亲相爱,同吃同住,共同搜刮民财,各取所需,捞足了油水。时间一长,差别就很明显了。塞万提斯秉公办事,落得身无分文,连小客店钱也付不出。好在大家都认识了这个老实巴脚的收粮员,有时也不相强于他。不仅如此,还对这个衣冠不整的收粮员生出十二分敬意来。塞万提斯也进一步了解了下层社会老百姓的疾苦,更主要的是也认清了西班牙社会的政权状况。这对他日后的文学创作是一个极大的能源补充。

不过这时的塞万提斯还是恪尽职守,希望得到上司的器重,巴望在仕途上有些作为。基层工作也正好给他提供一个锻炼才干的机会,他相信自己是能够干好这一工作的。

艾西哈德农民出于对他的信任,纷纷把交粮收据交给塞万提斯,托他到塞维利亚代领粮款,塞万提斯欣然受命。没想到这件小事又给他引来一桩大麻烦,差点把他恶心得连胃也给吐出来。

1588年9月有位心怀恶意的律师成心跟塞万提斯过不去。向塞维利亚当局告了一状,说是塞万提斯“违法征收一大批大麦”。这个罪名一旦成立,要送上军事法庭,要以“克扣军粮”论罪。当局立即派人督促艾西哈镇议会调查这一案件。并限期作出处理。艾西哈镇议会不敢怠慢,立即召开全体议员,大会一致通过一份文件,呈报中列举大量事实,驳斥了该律师的诬告。同时还对塞万提斯征粮工作给以“按照规定”、“毫无不轨”、“忠于职守”等一系列褒奖。镇上的农民兄弟闻讯后也到议会大厅外声援塞万提斯,一场灾难才化为平安。塞万提斯也为此大受感动。

塞万提斯逐渐干够了征粮官这份差事,他不想再这样干下去的理由是:他常处于内心极其矛盾的境地。一方面他要为国王效忠,去完粮完油。一方面他又要面对一大批贫困农户那悲凉无望的脸孔,赤身裸体的妇女、儿童让他丧魂落魄般难过,就决定换份差事去干。于是他写了一个到美洲殖民地去当差的请求文件,至今还存放在国家档案馆里,只是在请求文件下边有主管批的这么一句话:“让他在国内找个差事。”塞万提斯显然是一直未见到这个批文。所以他一直干了十几年倒霉的收粮员。要不是后来发生的变故,他或许会一直干收粮到死。

1592年又有人控告塞万提斯“私自征粮”,说他非法多征了300法内格小麦,并且很快就送他进了监狱。虽然他很快就被取保获释出狱。然而镇长先生逼他赔出了这笔小麦款项,还要他付出罚金以外的诉讼费。塞万提斯气得个半死。后来才搞清楚这次栽赃陷害他的竟然是艾西哈镇长兼征粮检查官,控告完全是公报私仇。这次又让塞万提斯长了见识。社会上总存在一种黑势力,凡是正道直行的人,总会触怒其中的一两个人,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黑势力就要对那些正义之人下杀手。专爱打抱不平的塞万提斯得罪了这伙人,就必然付出代价。这种黑吃黑的报复是根本没处讲理的。

这种把戏果然激怒了塞万提斯,这个曾经忍受过五年俘虏屈辱的勇士,面对强大的社会黑势力变得更加刚直不阿了。大义凛然的本性占了上风,果然又干出了一件惊动天地的大事来。这也为其收粮生涯划上了完满的句号。

1592年9月,也是他出狱不久,他的上级征粮官伊松萨被人诬陷牵连在一个违法征粮事件中。本来这事与他毫无瓜葛,但是因为该上级很有一笔钱财,办案人员勾结了艾西哈镇长等人捏造罪名把伊松萨拉扯入案,企图榨取油水。这一事件气恼了塞万提斯,出于打抱不平,他自带干粮赶往马德里,向国王上书替伊萨松喊冤,并要求国王降诏惩办恶势力。这一行为吓坏了艾西哈镇的黑势力,他们万没想到这个苍白脸孔的残废人竟有如此大胆的举动,慌了手脚。塞万提斯用自己的名誉担保总征粮官是清白无辜的。这是他又一次引火烧身的壮举。

所幸西班牙国王公务繁杂,饮酒作乐没有过问这类事件的习惯。再加上伊松萨第二年突然病故死去了。要不然动起真格的来,塞万提斯就会赢了这次官司。然而天不遂愿,不仅官司没赢,塞万提斯本人却陷入这一案中,五年里一直被纠缠在调查中苦不堪言,哭笑不得。要不是1594年海军征粮机构撤销,塞万提斯的征粮帐目会被一直查下去。劳神耗力,一无所成。可叹塞万提斯失业了,反倒庆幸自己终于摆脱了这场让他永无宁日的纠缠,这才长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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