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是的。我现在明白了研究说话是一门大学问。不过，从上面讨论的问题看，不时出现说话、语言、言语三种不同的名称，这三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和区别？
主：这个问题问得很好，这正是我们这门大学问研讨的核心问题。关于这个问题，我曾经用过一个图式表示，现转写如下，再作解说：
我们前面已经说过，说话是使用语言工具进行交际、协调人际关系的行为，也可以叫做言语行为。从上列图式看，说话涵盖范围大、内容多，既包括语境（或者说社会环境、情景），又包括使用工具——语言。工具是社会公用的，任何使用社会公用工具的人都是个别的、具体的人，我们把使用语言工具的个别人说的话，叫做言语，把个别人说话的行为，叫做语言行为。个人说话有自己的特点，不都是社会公用的语言的东西，我们用虚线标明。
具体地说，说话是以句子为单位的。在同一社会集体里，人们说出的话是一道无穷无尽的语流。这些话有先后相继的，也有同时并进的（因为在同一时间有无数人在说话）。这无数人说话的语流，不仅是滔滔不绝，与日俱增，而且是一发即逝，千变万化。加之说话人口音各异，语境不同，几乎每句话都是个别的、特殊的。我们无法从亿万人说话的语境中去发现和掌握说话的规律，我们只能缩小和限制研究范围，抛开说话的语境，单以说话所使用的具体句子分析它如何作为交际手段的，这就是言语分析。
言语是每个具体的人说出的具体句子。每个人使用具体句子说话，除去特定的语境外，还有个人说话的口音、习惯用语，以及用词造句的特色，这些都是言语的个人因素。现代高科技根据说话人的言语特色，研究出了个人保密防伪技术的“声纹”。现在通常用指纹来鉴证个人身份。与指纹相对，新研究出的“声纹”据说比基因鉴别更有效。当你设想一个房门或保险箱，只有它的主人以约定的语句叫喊时才能打开，你就会感到用语音作钥匙将是十分方便可靠的。这种“语音钥匙”既不会忘带，也不会丢失，更无法伪造。同时把“声纹”运用在侦破方面，也比指纹更可靠。我国的公安侦破工作早已把作案人的口语方音作为重要参数了，我的毕业研究生就有人从事这项工作。既然个人言语这样特殊，人们又是怎样运用它来作为交际手段，达到交际目的的呢？或者通俗地说，人们是怎样听懂别人说的话呢？其实，每个人的言语不单有个人特色的一面，还有社会共同理解的本质的一面。社会共同理解的本质的一面就是语言。据此，我们可以这样规定：从社会众多成员说话过程中分解出言语，再从个人各具特色的言语中提炼出社会的共同因素，这就是语言。语言好比从矿山开采中提炼金属，经过逐层剥离、筛选、提炼，除去杂质，最后获得纯质。因此我们说，语言储藏在每个人的大脑之内，贯穿在整个社会人群的说话过程中，表现在每个人的言语行为里，是可感知的模型。我们这么解释后，仍可借用前贤关于语言和言语存在的公式：
从个性看：1 1′ 1″ 1……（言语）
从共性看：1 1 11（集体模型——语言）
对于上列公式的诠释，我们的理解是：语言和言语是有区别的，但又并非一个是社会的、集体的，另一个是个人的、彼此对立的。相反，语言和言语是紧密联系、共存一体、互相依存的。要使言语被别人听懂，达到交际的目的，必须有语言；要使语言存在和发展，又必须有言语。语言是从千百万个人的言语行为中抽象出来的模式或规律，言语则是个人对这种模式或规律的具体运用。这好比下象棋，象棋的规则储存在每个下棋人的头脑中，也体现在每个下棋人的棋局里，个人运用这套规则去下棋，不仅每盘棋的具体下法不同，而且各人的棋艺也有高低之别。有人把语言比作通货，言语比作个人对通货的应用，认为通货由国家发放、大家公认，才有流通价值，而个人使用通货买什么东西，则由个人意志支配，这好比言语。这个比方固然是比较通俗地说明了语言与言语的社会性质和个人使用的关系，但有一点应防止误解，那就是以为语言是先于言语而存在的。我们一再强调，语言的集体模型或规律是从千百万人的说话过程中、从人们的言语行为中提炼、抽象出来的，语言是一般的，言语是个别的，个别事例先于一般规律而存在，一般规律是从个别事例中抽象出来的。列宁指出：“个别一定与一般相联系而存在，一般只能在个别中存在，只能通过个别而存在。任何个别（不论怎样）都是一般。任何一般都是个别的（一部分，或一方面，或本质）。任何一般只是大致地包括一切个别事物。任何个别都不能完全地列入一般之中，等等。”列宁：《哲学笔记》，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363页。语言和言语就是这样的关系。
客：现在我明白了说话、言语和语言三者之间的异同及其关系。你上面谈到语言集体模型或规律，这应该怎样理解？具体所指是什么？
主：这个问题很复杂，不是简单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甚至有些人一辈子也没有弄清楚。
首先，前面已经说过，现在世界上有五千多种语言，经人研究过的不到百分之十。一切规律都是从具体语言中抽象、概括出来的，没有经过深入研究，就不能说有存在于语言中的普遍规律。其次，从已经有较好研究的几大语系来说，其中每种语言的表达形式千差万别，似也很难概括出这些语言的共同规律。加之语言学家对语言认识不同，研究方法各异，用比较科学的方法研究语言的历史才一百多年，因此，语言学家也不敢轻易断定人类语言有哪些普遍规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