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神灵附体在写诗。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神异常空洞,望着一个遥远的、仿佛目力不可及的地方,又像是盲人的眼睛,虽然睁得很大,里面却是没有光的。
那一段时间,他正在这座城市里四处组稿。他说他有一个像太阳系那样大的出版计划,说着就坐下来拉开他的皮包,我听到他的皮包发出刺耳的“吱一一”的一声响,然后他从里面摸出一份计划书来,在我眼前晃。
“这是关于小说那部分的”,他说“其余还有文学理论、杂文、电影方面的书籍我都将一一出版。”口气之大,听起来就好像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庞大的出版机构。
他生活在一种被他虚构出来的氛围里,也许是无意识地,他就成了一个骗子,把自己幻想得非常庞大,好像是一个大公司老板、财团老总或者大出版社总编,在他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就不是他了,他可以随着他的意念随时幻化成任何人:一个满脸风霜、走南闯北的旅行家、一个让人如雷贯耳的名诗人、一个名满天下的小说家、一个想给哪本书投资就给哪本书投资的文化商人、一个满口生涩理论术语的批评家,总之他是千变万化的,他想变成谁,他就是谁。
陈涩谷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人物之一。
有一段时间,他曾留胡子、留长发,那阵子正好游侠主编的一套关于行走文学的书,在市场上走得还不错,他告诉我,那套书的总序是他写的。他买了其中的一本正而八经地送我,他说,他就是游侠。然后,他就跟我谈起他的“漂泊经历”。他说他曾在原始森林里迷失方向,差一点就喂了狼。还说他曾在画家村被两个女人缠上,其中一个外号叫“麦当娜”,另一个小名叫妙妙,两个女人争风吃醋,闹出很大动静,陈涩谷说他差点儿被其他男的给废了。
他说话的样子总是给人以错觉,让人以为他真的经历过那件事,我一开始不觉得他在说谎,因为说的都是从前的事,没必要说谎,在他出事之后,我才开始回想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叙述过的每一件事,我发现那上面疑点重重,就像一块原以为纯白无瑕的白色绸缎,经过一段时间再从箱子底下拿出来,发现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形状不规则的黑色斑点。
黑色斑点,就是他说过的种种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