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自责,那种悔恨,那种不能用语言来描述的情节聚集在心底,腐烂霉变,犹如吸毒,刺痛他的心,挖掘他的魂。
现在,李剑真正体味到:什么是语句的贫瘠,语流的钝挫,失语的流逝。那是种生不如死的感触,那是一种下到地狱遭受磨难的感触,那是渗透到他身体的每一个张开的毛孔而发出无言烧痛的感触。
想到此,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脱口喊了声,爸爸!原谅儿子吧!我错了!说完,李剑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正在踱步的李文辉,被儿子突然的举动惊的目瞪口呆,措手不及。如同做梦一样,意想不到的事,竟然发生在眼前。
他想也不敢想,儿子会喊他“爸爸”,更想不到的是,儿子居然会跪下来给他认错。他弯腰,扶着李剑,看着李剑泪流满面,自己百感交集,他拍拍李剑的肩,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儿子的举动,让他找不准自己的位置,他根本就没有思想准备,一下子无所适从,难以适应,他不敢相信这事件的发生竟然如此逼真。
他还没有来得及习惯“爸爸”这个词,尽管曾经是那样的熟悉,而今,已消失了几十年,突然降临下来附加给自己,听起来亲切,却不是那么顺耳。
这种不顺耳的原因,在于印在他心底的痕迹已经形成了烙印,隔膜的结茧不是一下就能铲除,他需要时间去溶化、去消融、去化解、去疏通。
他一直以为,自己对儿子的伤害,已经复制到他幼小的童年记忆里,李剑对他除了积怨,就是恨意。
“爸爸”两个字,早在儿子心目中遗忘淡出。如今,重温几十年前的声音,亲耳听到儿子喊自己一声“爸爸”,他不知道是喜是悲。
多年来,他一直梦寐以求,夜晚睡不着,白天很无奈,他很清楚,儿子心灵深处所留存的伤疤,远远超越了他在儿子心目中的位置。他常想,即便儿子生前不认他,百年之后认他也成。
假如,假如在他临终之际,能亲耳听到一声“爸爸”,那就再好不过了,他可以安然西去。
他曾经断断续续地听到过儿子的一些言行,也有自己的看法,可他不能言语,他已经没有了管儿子的权力和资格。
儿子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自己的责任是难以逃脱的。如果当年不是自己……一想到过去,他的心就痛楚的缩为一个点,缩为一个点的轮廓,缩为一个轮廓的惆怅。
他无法给儿子一个补偿的机会,每时每刻,他都在试尝,都在希冀。他知道,儿子不会给他,儿子的母亲、李文辉的前妻马文英也不会给他。
他给她们的伤害不是能用刻骨铭心来衡量,那种希望是渺茫的,他们让他死了这条心,而实际上,他并不甘心。
他时时刻刻都在寻找这个机会,当然前提是,他要找到他们失踪多年的踪迹,求得他们对自己私心过重的原谅,得到他们对自己苦行僧多年的谅解。
而今,看到儿子跪在自己面前满脸泪痕,李文辉心碎,他几乎要崩溃,他下意识的推推眼镜,揉揉眼睛,声音开始了发颤。
小剑,什么也别说了,都是爸爸不好,都是爸爸我不好,让你们母子受苦了,是爸爸对不起你们啊!说罢,他的眼泪流了下来。
他也蹲下来,发自肺腑的轻声地说,原谅爸爸,好么?
不,爸 ,是我不好!是我害了自己,也害了两个孩子啊!李剑一脸惭愧,搀起了父亲。
孩子,错已经错了,我们想办法挽回,好么?李文辉安慰道。
爸,已经无法挽回了,你知道吗?因为我,两个孩子都没有了母亲啊!说着,他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