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若然戒备地望着蹲在自己身旁又一脸笑意的老和尚。
“嘘——”老和尚做出“嘘”声的动作,轻声对若然道:“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竹林有时候和荆棘是一样的。”
若然瞪了一眼这个带着苦怪笑容的老和尚,心里禁不住嘀咕:叫我不要妄动,自己却在边上唠叨个不停!我可不想这时候暴露被杀。
“谁?”弋鸿宣惊觉地望向竹林深处。
“嘶啦——”若然侧身,只见弋鸿宣射出的半条铁链应老和尚的掌气在若然眼前飘然掉落——原来这个老和尚也是个高手!
“是贫僧。”老和尚答话间,身体已来到竹林外。若然见弋鸿宣还盯着竹林内,知道他知道里面还有一人,无法,只能硬着头皮也走了出去。
“远空大师。”弋鸿宣与萧潋晨都恭敬地向老和尚行礼,若然才知道这个胖墩墩的老和尚就是众人口中的得道高僧——远空大师,而小世子弋曦航就是由他抚养的。
“是你?”弋鸿宣见到从竹林里走出来的竟然是若然,一下子冷下了脸,语气显得很是淡漠。
“潋晨。”看到萧潋晨见到自己出现时由喜转忧的表情,想起刚才他为自己拼命,若然不由得一阵感动,一句轻轻的“潋晨”任谁听来都包涵了无限情谊,若然也已经不想再和弋鸿宣继续演戏了。
“大师,方才发生血案,恐怕讲禅一事要延后了。”萧潋晨借向远空解释的时机不着痕迹地用身体挡住弋鸿宣直面若然的方向,手中的剑也越握越紧。
“呵呵,无妨。”远空大师似无意地看了一眼萧潋晨手中的剑,笑着道,“放下。”
令若然不解的是,萧潋晨竟听话地放下了手中的剑。
“放下。”老和尚继续道,这次他看的是弋鸿宣。而弋鸿宣也将靠在后背的手伸到侧面,一条金色的链子应声落地。若然也没想到他竟在腰间还藏着另一条链子。
“放下。”老和尚再次开口道,脸上却依旧保持着那抹似有似无的笑。
若然见这次萧潋晨和弋鸿宣都没有动,而老和尚也顾自找了块大石头,很是熟练地坐下开始打坐。
“放下。”远空大师依旧是这两个字。
若然见另两位相互看了看,弋鸿宣的冷漠中出现了一丝疑惑,更是狐疑地望向若然,似乎是在怀疑她也暗藏武器;萧潋晨则朝自己摊了摊手,亦是一脸不解;若然朝萧潋晨轻挑眉毛,亦表现不解。
“大师,我已经两手空空,没有什么可以再放下了,请问现在你要我放下什么?”对于远空大师的固执,萧潋晨无法,只得问道。
“你们呢?”老和尚对弋鸿宣和若然道,却只换来两人的摇头。
远空大师见眼前的三个人都不解自己的话语,便开口解释道:“我并没有叫你们放下武器,我要你们放下的是你的六根、六尘和六识。当你把这些统统放下,再没有什么了,你将从桎梏中解脱出来。”
对于远空大师的禅语,萧潋晨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弋鸿宣一脸傲然地望向远方,若然则是一脸漠然地看着这个老和尚。
远空倒也不在意,指着身旁两棵树(一棵长得很茂盛,另一棵却枯死了),笑着对萧潋晨道:“那两棵树是枯得好呢?还是荣的好呢?”
“荣的好。”萧潋晨望了一眼弋鸿宣道。
远空又问弋鸿宣道:“枯的好呢?还是荣的好呢?”
弋鸿宣看着长得茂盛的树发呆,突然露出一抹笑意,道:“枯的好。”
“你说呢?”远空眯起眼看向若然,却让她觉得这老和尚是满眼的精明。
若然白了一眼远空——这老和尚有完没完,现在自己正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便冷冷道:“枯者由他枯,荣者任他荣。”
“你说荣好,因为你背负了家族的使命,希望它永远繁荣;你说枯好,因为你看到了只有别人的枯败,才能换来你的茂盛。”远空也不去留意此刻萧潋晨与弋鸿宣的反应,继续道,“荣自有荣的道理,枯自有枯的理由,我们平常看到的只是人间的是非、长短、正邪、利弊,因此我们无法放下肩上的重担、心中的压力,从而我们选择了‘枯’抑或是‘荣’。”
若然心中不由地一惊,想不到自己信口胡扯的一番话竟合了老和尚的意。
“大师,有何指教?”弋鸿宣虽然依旧傲然地站着,但语气已稍稍缓和。
“人为什么有烦恼,为什么有痛苦?是因为自己的妄执。‘放下’,不失为一条幸福的解脱之道。”听了远空若有所指的话语,若然才意识到这老和尚与他们二人的关系非同一般,似乎亲近得很。
“哼,听了禅宗的‘放下’,便天天坐在那里,放下!放下!如此又多了一个妄执:放下。”若然却对远空的“指教”不以为意,她并不喜欢这个闪着精光的老和尚。
“呵呵,拈花一笑间,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远空似乎也跟若然对上了。
“佛?魔?”现世的若然没有见过佛,碰到的尽是所谓的“魔”,直到有一天她自己体内的“魔性”被激发,于是冷笑道,“是邪?是正?”
“邪则总邪,正则总正。”远空的思绪有那么一瞬的涣散,似是被古老的记忆牵绊。
若然苦涩地摇了摇头——自己曾经何尝不是正道的人呢,可后来……——“我不认为如此。”
“那你的看法?”远空这时似乎已彻底忽略了别外两个人。
趁萧潋晨走神之际,若然猛然夺过他的剑,一个轻巧的转身便将剑架在了毫无防备的弋鸿宣的肩上,似挑衅地对远空道:“是邪?是正?”
远空突然抚掌大笑,说道:“汝不愧为……”话说到一半却又突然停住。片刻停顿后,远空又继续道:“宇宙有‘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的说法,你能体会时则不执断,亦不执常,作如此会时,则一切皆正。若将手中物执有、执空则皆是邪。”
“哼!”若然不屑地冷哼一声,她并不喜欢这种说些无关痛痒的禅语,似出尘隔世的僧侣,实则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远空却未因若然的冷淡而表现出兴趣缺缺,反倒是追问道:“古德云:“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不信的人认为是邪说,有信仰者认为是不可思议,但不知如何才正确?”
忽略弋鸿宣愤怒的眼神和萧潋晨担忧的目光,若然对远空的提问,也表出现了极大的兴趣:“佛身充满法界,普现一切群生前,随缘赴感靡不周,而常处此菩提座。翠竹既不出于法界,岂非法身?色无边,故般若亦无边,黄花既不越于色,岂非般若?故经本不定法,法本无多子。”
“此中消息,信者为是?不信者为是?”萧潋晨一脸不解地问道。
若然原本以为自己背出《华严经》和《般若经》就能难住那老和尚,但却看到他是一脸的沉着自如的笑意,更提示更高的意境,答道:“信者为俗谛,不信者为真谛。”
“不信者讥为邪见,你怎可说为真谛?”弋鸿宣也终于对若然的“信口雌黄”做出反应。
“不信者自不信,真谛自真谛。因其真谛,故凡夫斥为邪见。邪见者,何能语真谛?”虽然没能难倒远空,但看到弋鸿宣不解的眼神,若然小小的虚荣心竟一下子被填满了。
远空向若然投去“孺子可教也”的眼神,向别外两个人,道:“佛陀初证悟,即慨叹所悟与众生相违,众生认为欲乐为真,佛陀则认为欲乐为假;众生认为佛性真如为无,佛陀则认为是有。故世间之法,莫以信与不信为准,莫不以说好说坏为准,实则是佛道的归于佛道,邪见的归于邪见。”
萧潋晨注意到了远空颇为赞赏若然,便对她道:“你有佛性?”
“你有没有佛性?”若然不语,却笑着反问道。
“有。一切众生皆有佛性。”潋晨自问对佛法还是有些研究的。
“我没有。”若然发现自己提着剑的手有些麻,便放下架在弋鸿宣肩头的剑,抛还给了萧潋晨。
“为什么一切众生皆有佛性而你没有?”萧潋晨不解地追问道。
“因为我不是你所说的众生。”若然故作神秘状。
“你不是众生,是佛吗?”弋鸿宣淡淡地开口道,语气一改往日的冷漠,却多了一丝嘲讽。
“也不是。”若然已决计不生他的气,做故弄玄虚道。
“那你究竟是什么?”弋鸿宣的情绪突然有些失控,紧紧地抓住若然的手道。是的,这个疑问在他心里已经很久了。
“我不是一个‘什么’!”若然极力想挣脱他的手,奈何男女力气相差太多,终是敌不过他强劲的力道,手腕处也因扭动手臂而摩擦得微红。
见若然吃不住痛,萧潋晨一把将她由弋鸿宣身边拉入自己的怀抱,温柔地问道:“那是我们能够看到或想到的吗?”
“那是不可思议的不可思议。”若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只能含糊地说着,却不知道自己这一连串模糊的答话只能让人更加生疑。
见远空大师也正不解地望着自己,若然为了避免尴尬,只得继续道:“我是什么?我就是我,如果人人都能肯定自我,那就是真我,所谓真我非众生,非不众生,那是个什么呢?”
“那这具躯体包裹的是野心还是真我?你到底要骗别人到什么时候?”弋鸿宣突然将若然大力拉到一边,也不知是想与萧潋晨作对,还是因为自己看着若然在别的男人的怀中感到不舒服。
“我无话可说。”对于弋鸿宣的质问,若然突然感到很累——似乎来到古代就不断地被人怀疑,卷入了一场又一场的风波,不知道这样自己还能忍多久,若然害怕自己的“魔性”又被激发,从此踏上一条不归之路。
看着这个女人由方才的意气风发,到现在突然间的消沉,弋鸿宣胸中的肋骨有那么一丝丝的微疼,却又道不明、讲不清这种异样的感觉源自何处。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若然也不顾萧潋晨和弋鸿宣追问的眼神,留下这句话,顾自失神地走开了。
远空老和尚静静地望着若然远去的方向,说是失神也好,说是在思考也罢,只是眼神没有焦距,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