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宸节前夕是在出乎意料的平静中度过的,平静得让若然以为就会在这片安宁中度过一生。或许是因为南宫敬德已将一切都掌握在了手,所以才显得这样不紧不慢吧。就连派来请若然去书房的小丫头也是一副沉静、沉重的样子,倒是极有南宫氏的风格。
“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了?后天就是花宸节了。”南宫敬德的书房,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换上了难得的笑脸,对面前垂手而立的三名少女道。
“是,爹爹。”是少女们极清柔的声音,倒是听不出有什么不顺从的情绪。
“阳儿准备的舞是由梨曦阁薛曼柳的师父亲自教授的,有七成把握。”从未见过这个冷漠女子的脸上出现如此自信的表情,若然一下子对梨曦阁的那位师父来了兴趣,是什么高人能有这样的本事?
南宫敬德赞赏地望了一眼笑阳,缓缓从书桌前的椅子上站起来,道:“果然是我南宫敬德的好女儿!笑阳,你没有让我失望。”说罢,别有深意地望了一眼垂眸的剑心和心不在焉的若然。
“剑心也给为父带来好消息了吗?”不知何时南宫敬德已踱步至剑心面前,单手搭上她的肩道。
“呃?”似乎是没料到南宫敬德会有此一说,剑心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嗯?”倒没因为剑心的走神而生气,南宫敬德的语气还是一样的威严,不容置疑。
“六王爷早就收到了父亲让人刻意放出去的消息,他已暗示会娶女儿。”剑心也奇怪自己竟能用如此平静的语气陈述完这件事——呵,或许情这种东西本来就不适合自己,舍了晚好。
只是剑心的这句话倒是吓到了若然,此时她已完全将三王爷和六王爷搞混,对整件事情也越来越不明白了。
像是看出了若然的怪异,南宫敬德俯身问道:“然儿,可是有什么想法?”
“呃?”若然犹豫片刻,便打算把自己的疑问说出来,“我只是奇怪——”
却不等若然说完,南宫敬德就接过她的话,道:“然儿一定很奇怪枕月楼上纠缠心儿的明明是‘三王爷’,可如今怎么会成了‘六王爷’呢?”
对于南宫敬德知道自己的行踪,若然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她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见少女的脸上依旧是那付波澜不惊的表情,南宫敬德倒也不觉得扫兴,继续道:“因为他才是真正的弋鸿宣。”
“他?”若然不由地再次回想枕月楼上那个男子逼人的气势,突然明白原来所谓的“淡泊”或许只是他用来隐藏野心的面具罢了——好一个心机雅沉之人!
“如何?然儿是否觉得驯服他来得更有挑战呢?”若然猛地抬头——南宫敬德的眼神从未如此诡异过。
“爹爹——”这下连剑心也不明白父亲的意思了。
南宫敬德一个摆手的手势便阻止了剑心的话,而他的眼睛却未离开若然半步。
若然这下才完全明白过来,南宫敬德竟是要自己想方设法嫁入鸿王府啊。想到剑心这个苦命之人,好不容易三王爷对她也有意,如不成全了他们呢?反正不管是太子、三王抑或是六王,最终与自己都只可能是平行线,永远不会有交点。亦换上一个一付自信的笑容,若然在平庸无情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极大的笑靥,道:“有何不可?”
“不愧我的——好然儿!”南宫敬德这刻意的停顿或许在笑阳和剑心眼里没有什么,可在知道真相的若然心里却泛起了层层波澜。
“爹——我……”剑心望了望似乎笑得没心没肺的若然,心有不忍,却欲言又止。
“好了。你们都退下吧。”南宫敬德一个转身,似乎没听到剑心的话,挥挥手让她们下去了。
“是,女儿告退。”人都是自私的,剑心终究是没有说出想说的话。若干年后,剑心仍在想那一晚如若她能不顾自己个人的感情,如若她能告诉若然弋鸿宣的手腕,如若最后仍由她嫁入鸿王府,事情会有什么不同呢?或许世间就会少很多孽缘吧……
“不知爹爹找女儿有何事?”去而复返的若然,见书房门半掩,便径自进去了。进门只见南宫敬德背门而立,正出神地看着一副画。
“哦?你如何知道我找你有事?”南宫敬德仍未转身,继续看着画,仿佛这其中有什么致命的吸引力。
“方才爹爹只朝笑阳和剑心挥手,却未对女儿有所表示……当然,或许是女儿妄断了。”话虽这么说,若然当然知道方才南宫敬德如此大的暗示动作当然是召自己独自来见他。
“不愧是瑶儿的女儿,冰雪聪明。”如果说方才笑阳、剑心在场时南宫敬德那个意味深长的停顿暗示性不够明显的话,那这个“瑶儿的女儿”恐怕就直陈他现在召若然来的目的了。
若然正思量着该如何应对这个“后爹”时,南宫敬德又扯开了话题,道:“然儿,你看这幅如何?”
不明白南宫敬德到底想说什么,若然只得道:“我不懂画。”她这说的倒是大实话,如果说若然在书法上还有些造诣的话,那她在画画方面就近乎白痴了。
“这是几十年前的南方水乡,我在湖上荡舟。迎面驶来一只渔船,船上炊烟袅袅。当船靠近时,我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听到了孩子的嘻笑。这时我恍然悟到,船就是渔民的家。”南宫敬德已然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
若然小心提防着南宫敬德对自己的怀疑,完全无法进入到他的思想中去,只得应付性地应答道:“以船为家,不是太动荡了吗?”
“呵,动荡?”似乎若然的话很好笑,南宫敬德不觉笑出了声,“可是,我亲眼看到渔民们安之若素,举止泰然,而船虽小,食信具器,一应俱全,也确定是个家。”
一时没了应对的词,想到一直以来的自己,又如何不是一个四处飘荡、无家可归之人,便感叹道:“对于我们,家又何尝不是一只船呢?”
“对!”南宫敬德似乎很满意若然的话,神情激动地转身看着若然,“家这只小小的船,却要载我们穿过漫长的岁月。四周时而风平浪静,时而波涛汹涌,但只要这只船是牢固的,那沿途的风暴便也只是美丽的风景罢了……”
若然疑惑地望着南宫敬德,她已完全不知道这个军旅出身的男子哪来的诗人气质!
像是看穿了若然的心思是的,南宫敬德笑道:“然儿一定不知道,我南宫氏本是江南望族,只因我的祖父帮当今皇帝的祖父夺得了大位,才有了如今在弋京城内的一席之地。”
若然似乎渐渐明白南宫敬德到底想表达些什么了。
“权力就是一个巨大的旋涡。当家这条船驶入其中时,除非粉身碎骨,不然便永远无法上岸了。”南宫敬德说得很消沉,似乎已然看到了家族黯然的前景,“可这艘船不能沉,因为它凝聚了无法先辈的血泪啊……如今有只小鸟落到了船头——你看到她了吗?”
南宫敬德突转的话锋让若然知道他们进入真正的主题了。
“你说这只小鸟会为这条船带来什么?”说罢,南宫敬德将视线从若然身上移开,从书桌上取了笔墨,在画中的船头画了一只雏鸟。
“鸟或许不能为船做些什么,因为它毕竟不是渔民的孩子。”若然小心组织着措辞,却见南宫敬德的脸色越来越差。
“可——既然在同一条船上,鸟自然也不会让船翻了。”
南宫敬德听了若然最后的话,不觉放了放已握成拳的手,道:“如此倒是聪明的鸟,只是要听话才好……”
“那然儿在爹爹眼中可算听话?”若然觉得南宫敬德肯定认为自己并没有痴傻,而是莫容瑶特意让自己装傻充愣的。所以他必定会猜其中的原因及自己的目的,与其让他这样乱猜一通,倒不如把话挑明了,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哦?”南宫敬德倒是不曾想过这个小丫头如此爽快,便也直接道,“你是个让爹爹看不透的女儿。”
“感谢爹爹把女儿当女儿,从今以后女儿永远都是女儿。”说着,若然眼也不眨一下地直直朝南宫敬德跪下。虽然若然不知道南宫敬德本来打算如果她不顺服,便将她除掉,可若然却明白,在这个为权势疯狂的世家贵族圈里的人都是冷酷无情的,忤逆他们的意思绝非明智之举。
“如此最好,然儿果真是爹爹的好女儿!”南宫敬德对若然的这一跪非常满意,说真的,现在要他舍弃若然这么好的一颗棋子,还真有些舍不得呢。
“爹爹对然儿进入鸿王府可还有什么吩咐的?”被南宫敬德扶起的若然仍恭敬地垂手请示道。
“然儿是否需要恢复容颜?”南宫敬德也对若然现在的容貌有些信心不足。
“恐怕不妥。三王爷和六王爷已经知道南宫若然长相如何,如果贸然改变,恐更让他们起疑……”若然思索着理由拒绝南宫敬德的提议,因为容貌丑陋已是她唯一一个可以不嫁入鸿王府的筹码了。
“恩。”南宫敬德也同意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