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儿紧攥着梓瞳的被子一角，半跪在她的床前。梓瞳稳了稳呼吸，披上了外套，准备起来。既然已经有人来传话，这一趟毓衾宫是必去不可的了。恰时，慕吟也走了进来，看来也是在睡梦中被人叫醒的。
“小主。”
“准备准备，马上去毓衾宫看看。”梓瞳下了床，拍了拍还在慌张中的碧儿肩膀，对慕吟道。两人交换了眼神，梓瞳此时心里已经淡定了。她早就料到了后宫必出大事，如今云羡芙突然死了，真真是一桩大事。唯一让梓瞳心里有起伏的是，她没有想到出事的会是平时待人可亲的像个孩子似的云羡芙，记得当时在后宫她与若遥的关系是极好的。
沿途的路上，看到了不少宫女太监在疾速地走动。这个时辰，宫灯早已经灭了，只剩下几处照明灯，但毓衾宫里却是格外的灯火明亮。
慕吟扶着梓瞳到了主殿，进去的时候，正好见到素芳跪在正中间与蔚舒萌说道：“太后这些天来身子骨一直欠安，今天更是早早睡下了。刚才听到了云宝林过了的消息，急急先去念经了。她说这后宫之主是皇后娘娘，什么事情有您作主就可以了。”
素芳说完话后，梓瞳上前拜了皇后，又依次给萧沁岚和凤纭请了安。萧沁岚的脸色并不好看，微微拢着眉头，像是挨着这事儿不吉利似的。凤纭虽不是毓衾宫的主位，但怎么说她也是这宫里品味最高的，但她却像个小市民，脸上有着睡意但是神色里却露着对这桩事情的好奇，说的白了，也就是一副八婆相。
这梓瞳本来一直以为毓衾宫只住着凤纭与云羡芙两人，直到不久前才见到了从宫外省亲回来的沈念语（她是的父亲是现任的礼部尚书，与若遥同时进的宫，当时进宫的家世都不错，像云羡芙的父亲也是个三品官员）。而她此时脸上惊多于悲，似乎她与云羡芙的感情也不过尔尔。其实大多数人的表情都是这样，在他们看来死的不过是个不太相干的人，或许，还在为宫里少了一个争宠的女人在窃喜。
沐茗雪和陈韵芸站在萧沁岚的下手，也是各自带着情绪。沐茗雪是怕事，而陈韵芸摆出来的表情倒是与萧沁岚有几分像。
梓瞳正想着，慕容素清、苏瞳媛和季馨到了。三人都穿得简单，头发也只是简单梳理，看得出赶来得匆忙。季馨双眼通红，还时不时地哽咽着。慕容素清和苏瞳媛都是冷静之人，进来后就先请了安。
“陆充仪，”蔚舒萌忽然对梓瞳招了招手，道，“过来我边上坐。”
梓瞳看着蔚舒萌的脸，大抵是因为云羡芙死了她才绷了一张脸，但梓瞳没有看错，她的眼睛里充满了笑意。虽不明白她把自己叫过去是做什么，但梓瞳还是不得不上前去了。
小铭子搬了个椅子放好，正好把萧沁岚与蔚舒萌隔开了。梓瞳坐到了她俩中间，蔚舒萌伸手执起了梓瞳的手，放到了她的椅把上，轻轻拍了拍，“夜里凉了，怎么也不知道多穿件衣服再出来，看这手怎么冻成这样。”
“谢皇后娘娘关心。”还真是有些惶恐，想起来谢恩却被无法从她的手中把自己的手抽回来，梓瞳无奈只能坐着答道，余光落在萧沁岚身上，她的眉头似乎皱得更紧了，“云宝林半夜突然就过了，这是大事，梓瞳不敢怠慢。”
“哼嗯。”蔚舒萌看了看梓瞳，紧紧捏住她的手，其实她的手远比梓瞳的凉上许多，“这后宫之中竟然出了这样子的事情，该怨那害人之人，也该怨自己笨。祥安，派人去瞧瞧范太医可检查完了？”
祥安朝小铭子使了一个眼色，小铭子便一溜烟闪了出去。
等范以安的工夫，蔚舒萌闭眼睡了一会儿，可握着她的手还是松开过一点，只是梓瞳也没敢乱动。殿里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又是半夜，虽然后来生了炭盆，可还是挡不住秋天夜里的微凉，甚至是人心上的寒冷。
在宫里，梓瞳也见过范以安好多次了，他的每一次表情都一样，似笑非笑。但这一次，他却没有笑，看了其他嫔妃后，他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又落在了梓瞳身上，就像第一次在宁凤宫时一样。
他眯了眯眼睛，然后才在唇角扯出了一个不容易察觉的笑容。
祥安俯首，在蔚舒萌的耳边说道范太医来了，唤了两次，她才睁开了眼睛。范以安行礼后，皇后便问道：“具体什么情况？”
“臣检查了云宝林的膳食，也问了几个宫女。虽然宝林的表相是吃坏了肚子，但事实上是中毒。”
“中毒？”蔚舒萌挑了挑眉头，道，“什么毒？”
“这个臣还要回去研究一下，可能要过几日才可以查出来。”
“哼。”蔚舒萌突然哼出一声，“不管中了什么毒，这宫里人吃的饭出御膳房前可都是有小太监试过的。怎么？现在的人胆子都长到天上去了？敢情还是毓衾宫里的人出了问题？”
皇后说这话的时候眼光直落在了凤纭的身上，可怜那凤纭还无知地等着看戏。
“冬柠，你是云宝林的贴身丫头了，给本宫说说，今天她一整天都干了什么？”
“回皇后，”冬柠细说道，“宝林她今天睡醒后去了延翎宫找季美人话家常，然后在季美人那里用了午膳；下午回了毓衾宫的花园荡了会儿秋千，再后来宝林差了人去延翎宫找季美人吃晚膳。”
“季美人与云宝林感情向来是好。瞧瞧，这孩子都哭成小兔子了。冬柠，今日可还有哪些奴才与云宝林接触过的？”蔚舒萌半眯着眼睛道，“把这些个有嫌疑的奴才们都先集起来关上几天，等范太医得了结论再说。”
“回皇后，”冬柠回话前若有似无地看了梓瞳一眼，梓瞳立即预感苗头不对劲。只听冬柠轻轻道，“除了冬柠和毓衾宫的几个宫女太监，也就季美人的贴身丫鬟喜儿，还有……”这冬柠说到一半，又看了梓瞳一眼，“就是陆充仪的贴身丫鬟碧儿了。”
“这……”蔚舒萌闻言，把脸转向了梓瞳，又重重拍了拍她的手背，“陆充仪不仅身受皇上喜爱，太后也是喜爱的。本宫对陆充仪更是信任，碧儿那丫鬟本宫倒是不怀疑。”语中，蔚舒萌像是在询问梓瞳的口气，“但这事情出了，总归要查一查的。碧儿这丫头也就不用关了，只是这几日陆充仪要看牢她，怎样？”
梓瞳与蔚舒萌对视着，她那冰冷的手盖在自己的手背上，通过互相的体温传递，竟也渐渐暖了起来。而自己的手，却是愈来愈冷了。
“梓瞳谢谢皇后娘娘。”装作感恩地说道。心里已经能猜到晚上的事情，碧儿找了喜儿，然后又逢上季馨应邀来这毓衾宫吃饭，也就跟过来凑热闹了。
蔚舒萌笑了笑，转头看向季馨：“喜儿那丫头也就这么办吧。”
皇后这一招也够狠，在云羡芙之死没有查明之前，梓瞳与季馨也就只能乖乖留在宫里不能做什么；而同时，她们俩又欠了皇后一个人情。
祥安照着蔚舒萌的意思领着几个小太监去关人了，冬柠低着头跟着走出去了，听着门外传来的零碎哭声和讨饶声，梓瞳心里竟觉得是自然之事。不论怎样，他们宫里的宝林被人毒死，他们是难辞其咎的，再怎么样，也难逃一死。
梓瞳回头看了慕吟一眼，却看见她正看着另一个方面。寻去，竟看到了素芳姑姑正看着自己——或者说，她从刚才就一直在看着自己，只是梓瞳太在意皇后握着自己的手而没有察觉到。
梓瞳正想着素芳姑姑从自己身上究竟看到了，思绪却被突然进来的素琴姑姑打断了。只见她神色不若以往冷淡，还喘着粗气，看来是一路小跑来的。
蔚舒萌见她这副模样，不等她请安便招手把她叫到了跟前，问道：“怎么了？”
素琴姑姑皱了皱眉，俯身用极轻的声音在皇后耳边嘀咕了几句。听完后，皇后神色大变，脸上的困意顷刻不见，转成了些怒意，忍不住脱口道：“什么？语谢不见了？”
语谢？
梓瞳惊道，这语谢是何人？不会是若遥的贴身侍婢吧？还只是重名而已？梓瞳注意到，除了和自己一起进宫的苏瞳媛、陈韵芸和季馨外，其余人对语谢这个名字一听莫不是都露出一副惶恐神色。
“散了！”蔚舒萌突然放开了梓瞳的手，拂袖起立，对素琴姑姑说道，“本宫要亲自去看看。”而后对众人道，“你们各自回宫吧，这几日都留在自己宫中，不要乱走。”
皇后走后，梓瞳回身看了看慕吟，用眼神在问她，这语谢究竟是何人？
梓瞳与姜菲湘一起回的延清宫，一路上她都不知道一个人在碎碎念着什么。过了瞳居，梓瞳正欲回自己的琼荟楼，却听姜菲湘在后面大叫了起来，一点都不像平常的她。
“这、这是什么？”她指着放在瞳居里的一样摆饰，慌忙叫了几个太监，道，“撤下去撤下去，看了让人心慌。”
梓瞳莫名看着姜菲湘，她的脸撂白得如一张纸，神色慌张。慕吟在旁轻轻扯了扯梓瞳的衣袖，示意她先回房，梓瞳也就没心思再去管那姜菲湘，回去了琼荟楼。
回了房，就只剩梓瞳与慕吟两人。刚才路上，梓瞳已经让惊魂未定的碧儿先回房去睡觉了，并要杏芷和怀梦好好照顾她。刚才蔚舒萌的那一番话，肯定吓坏她了。
“小主想知道语谢这人是谁？”
“是。”梓瞳坐下，示意慕吟一同坐下，她却摇头不肯。梓瞳也就随她，继续道，“从皇后惊慌的眼神中不难看出，语谢在这后宫是极特殊的一个人。”
“说来语谢本也不是什么特殊之人，”慕吟说道，“若非因为她的主子，怕她至死也惊不了皇后娘娘的驾。”
慕吟的这番话，倒是让梓瞳更加肯定了这语谢十之八九就是若遥的侍婢。其实之前自己也一直在打探若遥这件事情中知道真相的人，而语谢作为她的近身丫环，是个致关重要的人，可奈何却一直查不到她的消息，这多少让梓瞳有些泄气。
“小主是否还记得那日宸皇节上陈美人画梅花时……”见梓瞳点头，慕吟继续说道，“那日有人口误说缺了什么，其实不是姜婕妤，而是另有其人。”
梓瞳没有说话，只是捧着热茶杯，暖着冰冷的手。知道慕吟会说下去的，而事实上，不用她说，梓瞳也已然知晓了这“另有其人”指的便是若遥。
“语谢是故去遥淑妃的贴身侍婢，是与沈贵人和云宝林一起进的宫。”
“云宝林？”梓瞳敏感地抬起眼，莫不是这云羡芙与若遥的死之间真的有什么关联？
“是。遥淑妃虽然少与人来往，但独独与云宝林关系不错。淑妃有个姐姐，倒是不时会入宫陪陪她，可后来打仗了，入宫的机会也少了，陪着淑妃的便只有云宝林了。”
“姐姐？”说的可不是自己吗？云羡芙之前就与若遥走得很近，自己也一直没有发现她有太大问题。
“是。或许你也曾听说过，就是前丞相凌君涵的夫人，南宫若然。”慕吟说道，语气难掩淡淡的哀伤。
“名气倒是不小，我当时虽养在深闺，却也略有耳闻！”梓瞳齐手揉了揉太阳穴，觉得有些累了。云羡芙突然死了，再加上蔚舒萌生气离去之前暧昧不定的笑容，让人的头隐隐大了起来，“姑姑也早点去休息吧，我们可要留着精力来过后面的日子。”
慕吟见梓瞳没有继续说下去，不由地舒了口气，于是点头道：“小主明白就好。慕吟先下去了。”
“等等。”似想起什么，梓瞳突然叫住她，“姑姑觉得我与那凌夫人可有几分相像？”
慕吟不由地一怔，她初见梓瞳时，只觉得身形与眼睛与小姐甚为相似，而且连声音也像到极致，若非她唱了那一首《棋子》，自己还当真以为小姐没死！不过她的破绽太多了，《棋子》的曲风同弋阳一般的乐曲很不相同，自在宫里流行起的那一日便被人传得有些不像样，看来待传到弋南，这首歌竟变味至那样了。呵呵，陆梓瞳你是心思缜密，步步谨慎，可到底没有来过后宫，到底不是真正南宫若然，怎能唱出她的曲风呢？唉，她以为暗中打探到皇上对小姐特别，她就可以借小姐上位？哼，怕是打错算盘了！
“不像，小主的样貌远在凌夫人之上，不然皇上也不会如此宠幸小主。”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这个聪慧的女子或多或少有些欣赏，可她竟然利用死去了的小姐的名，慕吟还是无法原谅她。
“是吗？”故意扬眉一笑，梓瞳低头敛去眼角的精光，才道，“姑姑下去休息吧。”
慕吟回头望望这个兀自沉浸在喜悦中的女子，轻叹一口气，后宫的女人为何总是离不了争宠，以为你有几分像小姐，会是个特别，可原来也不过如此……
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小方子就来报梓瞳说皇后在瞳居等她。梓瞳一听，平静地要他先去回话说自己马上就过去。对于主子的平静，小方子似乎是大吃了一惊。
迅速换上一件正装，慕吟随梓瞳一起去了瞳居。
蔚舒萌并没有坐在瞳居里面，而是站在居前，面向东北面——越过太液池，那里是遥辰阁，如今并没有人居住。
“皇后娘娘金安。”
“陆充仪来了。”梓瞳请了安，蔚舒萌转过身来，面容有些憔悴，看来昨晚没有睡好。
“皇后娘娘在看什么？”梓瞳问道。
“是啊，看什么呢。”蔚舒萌笑了笑，又执起了梓瞳的手，拉她一起往遥辰阁的方向走去，“陆充仪可知道淑妃的事情了？”
“嗯？”梓瞳抬头，见蔚舒服正笑看着自己，知她直说“淑妃”定然是知晓自己一定会去打听的，便也不隐瞒什么，直接答道，“大抵知道了一些。”
“其实本宫是很喜欢淑妃的，她聪明，又不乏天真。”蔚舒萌不知何意地说道，“她生前皇上是很宠她的。”
梓瞳细细地听着，蔚舒萌跟自己说若遥受宠的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
“也是天妒红颜吧，淑妃后来生了病，那些个嫔妃也都怕惹病上身竟没有一个愿意去看的，除了本宫与云宝林偶尔去看看，也就没人了啊。”
梓瞳看着蔚舒萌的表情，心里想着不能被她的表情给骗去。昨天晚上她的怒气是真实的，云羡芙死了后听到语谢突然失踪的消息，蔚舒萌是真的在动怒。而现在她又这么说，实在不能不让梓瞳多留一个心眼。
“不如今天我们去看看她吧？”蔚舒萌突然提议道。
“淑妃娘娘不是崩了吗？”梓瞳小心翼翼地问。
“死的那个是语谢，被关在遥辰阁的才是淑妃。”蔚舒萌笑道，像是感叹，“她与云宝林果然还是比较好的。”
听得皇后这么说，梓瞳的内心不知涌起了多少思绪！若遥，没死？若遥，没死！可为什么弋鸿宣要昭告天下，淑妃死了呢？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若遥被宣告死时，南宫敬德已死，北边的局势也稳定了下来，弋鸿宣按理没有必要再花特别的心思去对付南宫一家的呀？难道他当真这么狠，连无辜的若遥也不肯放过？
知道现在做猜测也是突然，梓瞳稳住心绪，跟上了蔚舒萌离开的脚步。
遥辰阁是极大的，梓瞳闲时，也会路经那里，甚至进去小溜一圈，却从来没到过这尚和园，它非常远非常偏僻，平时根本不可能走到那里去。尚和园是个小院子，门口把守着两个太监，他们见了蔚舒萌立即打开了尚和园的铁门。
院子不大，只有一个小阁楼，小园子里安静得很可怕。除了有个宫女在扫地，梓瞳只看见两个守在阁门前的太监。
他们和门口那两个一样，看到了皇后走来急忙从怀里掏了钥匙，打开了阁楼的门。梓瞳困惑，里面的若遥到底怎么了，那为何没有什么人在尚和园照顾？甚至怎么会派人层层把守？还处处上了锁？
“陆充仪？”蔚舒萌唤了梓瞳，梓瞳回神应道。她笑了，“可小心了。”
阁楼的门打开，梓瞳便被眼前的情景惊到了。
阁楼的窗户全部盖着厚重的窗帘，从凹凸起来的地方看得出来后面是被木头钉死了，从里面钉是为了外面不让人看出来吧，然后还特意加了这么厚的布挡着。
房间里黑暗一片，打开了门才出现了光亮。
在房间的角落里坐着的分明是若遥，只是蓬头散发，眼神呆滞。她的身后还站着一个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孩，看上去不过几个月大的样子，而那个女人，梓瞳也是极熟的——侍书！
极力克制住外泄的情绪，皱了皱眉头，梓瞳疑惑地看向皇后，却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些。
蔚舒萌笑了笑，看似无奈地道：“陆充仪不知，淑妃早在半年前遭人算计，现在时而发疯时而痴呆，情况并不稳定。”
“那……这孩子？”
“是淑妃亲生的。”蔚舒萌执梓瞳的手不禁又用了力，稍稍侧过身子直看着她的眼睛道，“不过，太后并不承认这个孩子。所以，她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