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遥的身子也渐渐大了,但弋鸿宣却每月还是会有十天的时间会来若遥这边坐坐,甚至是歇在遥辰阁,这等殊荣除了每月有十日侍寝机会的德妃凤纭可与之相抗衡外,仍在禁足中的皇后蔚舒萌自是不可与从相敌,便是相貌在后宫是一等一的好的萧沁岚一个月中可见到弋鸿宣两三次也属有幸了。
若然则过起了深居简出的生活。白天帮着若遥照顾起居,搭配饮食;晚上弋鸿宣过来时,便住进自己的小屋,若是弋鸿宣不回来,就在正殿多坐会儿,陪着若遥讲讲话。
宫中的平静的生活俨然与朝堂上的混乱局面形成了鲜明对比,甚至后宫女子得宠的程度也与她们在朝中的亲人的升迁有着密切关系。若遥虽正处圣宠,可知道弋鸿宣早就先发现若遥喜欢的是萧潋晨,若然当然清楚他不可能去爱若遥的,他的这般无以复加的宠爱只会给若遥带来更多的仇人;一如现在官位已升至大司马的南宫敬德一般,虽然品衔是比兵部尚书高了,可至被架空了掌握兵力的实权,可奈何空出来的官位又马上被萧氏与蔚氏的势力给分割了,南宫敬德也是无处后悔,无处报怨呀!
更有蔚相虽被革职查办,却最终因无证据而无罪释放,弋鸿宣又是命其官复原职,奈何蔚相却执意要归隐山林,无论弋鸿宣怎样百般挽留,却也留不下他离去的决心。国不可一日无君,朝亦不可一日无相!在原配蔚氏旧部的推崇下,又兼无适合人有这种威望和呼声,凌君涵顺利又有些意外地成为弋阳王朝最年轻的相爷——凌相!
……这一系列消息都是慕吟每天打探来告诉若然的,若然虽不明白为何萧氏在凌君涵为相这个问题上这样容易妥协,却也是感到了巨大阴谋的临近,可凌君涵除了派了慕吟来,似乎就完全将若然忘记了,这不禁让若然大感失望。
风移影动,弋阳皇宫的景色即使在这万物萧瑟、百花凋零的秋天依旧是怡人的,这却与若然郁郁的心情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片水,一壶酒,一个人,一道寂廖的风景。
“一个人在想什么?”清风微过,一个挺拔的身影站在了独自斟酌的若然身后。
“皇上既然来了,怎么不命人早些通传?这样也好让若遥早些准备。”闻不对题,声音也冷冰冰的。
“朕今天不是来找遥淑妃的。”弋鸿宣与若然并排坐下,亦探身看了看她一直注视着的湖面。
“难道皇上想看我如何落魄?这就是你所见的。”若然举酒杯轻轻对月亮做了个敬酒的动作,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怎么?在怪朕不放你回去,不让你们夫妻团聚?”强行接过若然手中的酒杯,他总觉得今天的若然有些同往日不一样,却一时又讲不了到底何处不同。
“他若有心,便不会对我不闻不问;我若执意要回去,断不是你能拦得住的。”其实弋鸿宣并没有刻意阻拦若然,虽然他以若遥相胁,但若然清楚现在并不是弋鸿宣与南宫敬德撕破脸的时候,所以即使自己不听他的,他也不会将若遥如何。
终于发现眼前的女子今天为何不同了!是比以往少了些棱角,不似以往那般自信、意气风发了。那样空洞的眼神中少了些许光芒,不禁让人心中一疼——难道那个男子真的是如此重要?没有他,你就如同心被掏空了般?
“你……”猛地举起酒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想说些什么,终究无从说起。眼前的一切不正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可为何看到她不高兴,自己也会跟着心疼呢?自己不是只想用情迷惑她吗?我,不,朕断不会爱上她!女人只是用来利用的,不是用来爱的。
“让皇上看笑话了。”若然捋起袖口轻拭有些湿润的眼角,强笑道,“我只是有些情难自禁。”
“现在想想,其实你的任性,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想起这个女人以前是如何与自己针锋相对,驰骋疆场,弋鸿宣不禁轻搂过女子,是的,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想用他的体温温暖她的冰冷的身躯,又或者说是他第一次有这样明确的想法,第一次思想与行动一致。
“男人与女人终究也只是欲望的动物吧。真的可以因为爱而结合吗?”非常自然地靠上弋鸿宣的肩头,若然喃喃地问道。
弋鸿宣知道她讲的是凌君涵与媚仪有染一事,还指的是凌君涵与蔚舒樱这厢如胶似漆一事,这两件事说到底都是他一手安排的,弋鸿宣不禁觉得有愧于面前这个女子。这是他报仇、夺权路上第一次感到愧对这些无辜的人。弱肉强食,一贯同是他坚持的行事原则,可,今天,今天是怎么了?
“如果我们是一对情人,我们之间的距离是不是只要一个拥抱就能填满呢?还是说,每个人都无法排解这份寂寞呢?”轻拥上弋鸿宣的身体,若然将头埋入充盈了他琥珀香味的胸膛,根本没注意到一旁树影处有个身影轻轻颤抖。
凭弋鸿宣的声音虽然发现树丛中有个人的时间因为过分关注若然而晚了些,却在若然拥上他的那一刻迟疑片刻,终是没有推开她,没有拒绝她,虽然他很清楚这样一来会让他的计划不能顺利进行。
“人总会有一个忘不了的人,但是人生还很长,如果为了这一点小事就介怀不已,那么人还用生活吗?”深吸一口气,若然离开弋鸿宣的怀抱,拭去眼角的泪水,平静地道。
弋鸿宣明白这是她在向自己表示投诚的心意,得到她的鼎力相助,这不正是自己希望的吗?可为何高兴不起来呢?
“其实我不是像君涵想象的那样单纯,我只是个无药可救的女人,而你也是那样的无药可救,就像世界上,我唯一的共犯……”若然轻拉起弋鸿宣,月光洒在若然此时真诚、激动的脸上,竟让她的五官生动起来。
“无可救药?”弋鸿宣品味这四个个的意思,原来我只是她的“共犯”而已,可只要她有投靠自己的心不就够了吗?管它是“情人”,还是“共犯”呢?
“我们是共犯。”终于,弋鸿宣一把抱住若然,久久没有松手。
树丛中的人望着男子的背影,终于绝决地转身离去;望着女子离去的身影,若然缓缓闭上眼,任由两行青泪肆虐,“对不起”,她在心里喃喃道。弋鸿宣没有进遥辰阁便回去了,若然一人收敛了情绪回到正殿,却见若遥一脸严肃地端坐在上座,俨然有了妃子的样子。
“天凉了,姐姐在外面做什么?可当心寒气呀。”见若然进来,若遥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脸,做关切地问道。
这还是当初那个看到萧潋晨向自己表白气得摔袖而去的小女孩吗?这分明已是一个谙于宫内斗争的成熟女子面对情敌时该有的气度和手段呀。
“看月亮,今天的月亮很圆,很大。”敛去眸中的哀伤,若然平静地道。
“很圆?哦,今天又是十五了。为了若遥,姐姐很久没回府与姐夫团聚了吧?”若遥作恍然大悟状,“我真是该死,只顾了自己,忘记了姐姐与姐夫!”
听出了若遥话中的意思,若然苦笑道:“哪里?妹妹好,就是姐姐好。”
“姐姐既是为了我好,那更该回家去。”
“不然姐夫可要怪妹子我了,怎好因为我而伤了你们夫妻的感情呢?”
两句话,前一句说得凛然,后一句话说得无邪天真,这当真是一个十五岁少女该有的面目吗?
“不碍的,而且我是得了圣旨奉命进宫照顾妹妹的,哪是说回去就可回去的?”若然固执地不肯回去,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妹妹是感到了来自自己的威胁,才说这些话的。
“这呀,我跟皇上讲讲就是了。”若遥弯眉一笑,“他就快当爹了,也得为了我这腹中的孩子不得罪你这姨母呀!”句句坚决,字字在情在理,让人不得拒绝半分,这就是现在的遥淑妃娘娘,而不是被若然哄在手心的小女孩若遥了。
“这……”若然面露难色。
“姐姐难道不想与姐夫团聚?还是除了我,姐姐在这宫中还有什么舍不下的?”若遥步步紧逼。
“好吧,那皇上那儿就拜托你了。”若然知道若遥心意已决,自己多说无意,便也由她去了。
翌日,若然便顺利回了家,虽然凌君涵没有派人来接,虽然弋鸿宣为了避嫌也没安排人送若然回去,虽然若遥也没有让人陪姐姐出宫,但若然还是回去了,或者说不得不回去。来的时候是马车,丫环一大坨送着自己来的;回去的时候,身旁却只有一个曾经出卖过自己的慕吟。这种情景当真让人难堪至极。凌君涵果然很有手段,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便悉数接手了蔚相倒台后的势力,更是带领这一班子与萧氏分庭抗礼。两厢较量下,萧氏别说没有站一丁点儿便宜,反倒是吃亏不小。一时凌相气势正盛,成了名副其实的一代权相!
“他倒还真是比蔚相厉害,恐怕连萧氏都不是对手啰!”宋元韶自己剥了一颗鲜荔枝,放入嘴中——现已是深秋时节,也只有皇宫中的皇上妃嫔才能吃到这种反季节的新鲜水果,所以机不可失,不趁与弋鸿宣密淡的机会吃个够,不是亏大了?
“哼。”弋鸿宣轻轻一哼,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他是不是比蔚修远这个老狐狸厉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短短三年就能在朝中布置如此之多的自己的势力,确实不可小觑,这也更证明了我当时的决定是对的。”
“你什么意思?”宋元韶有些不解,“他的势力不都是蔚相倒台后的余势吗?”
“元韶啊,你呀,就是看人不够透彻!”弋鸿宣颇是嘲弄地望了一眼宋元韶,“你真以为蔚氏手中的势力足够与萧氏相抗?莫说蔚修远现在已经不在了,他的一些势力也已离去;就是他在,蔚氏也远不足以抗横萧氏,当时若不是有我多次暗中相助,他们也不可能与萧氏对抗这么久。”
“你指的是凌君涵有自己的势力?怎么可能?”宋元韶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凌君涵是上一届状元,入朝为官不过区区三载,如何来那么大的势力?
“这就是咱们这位状元的过人之处,这驭人这术,你可得多像他学习学习才对呀!”不理会宋元韶的惊讶,弋鸿宣继续道,“莫不是他在朝中已有大片势力布置,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没有蔚修远的引见而仅凭是他女婿的身分就几乎完全接手了老狐狸手中的余势呢?若不是他朝中的势力深种,如何能带领这帮人与根基深厚的萧氏抗衡呢?”
宋元韶有些明白过来,若不是这些话是弋鸿宣告诉他的,他还真不敢相信平日朝堂上那个儒雅温和,如春风般和煦的谪仙男子会是如此精于权谋之道的人!“这么说你第一个要对付的人不是蔚相,而是他?!”
“蔚相树大招风,又不如萧氏根基深稳,即便我不动他,他也长久不了。”弋鸿宣说的仿佛不是那腥风血雨的人事变迁,而只是一盘棋局而已,“像他的那些贪污罪证,还不是被萧氏随便查找就都找出来了?”
“但,如何为是他?他入朝不过三载,就算势力再大,能大过萧氏去?”宋元韶还是不明白,他认为当下之急是夺回兵权,而不应该让朝中的政局出现过大的动荡,至少现在不该动凌君涵,就算要动凌君涵,也应该也动势力比他大的萧氏。
“萧氏势力再大,也是本份的,却不像他,要的是我弋阳传国的宝藏!”弋鸿宣的眼里折射同危险的光芒,“更何况他的势力深入行伍,我不动他,如何完全掌控兵权?”
“深入行伍?”宋元韶听着有些不可思议,军队中弋鸿宣自己也多方派人去收买人心,奈何效果并不显著,他们当中一些都是跟过南宫敬德的人,而另一些是以前的大将军任致初的余部,这些人却是不拉帮结派,只是本本分分地谁也不投靠,让弋鸿宣也无计可施。
“还记得前任将军的余部吗?”弋鸿宣问道,“对,没错,我月前才发现他们都已投诚凌君涵了。”
“都投诚?怎么会……”任将军的余部早在他被问斩的那日起就如同一盘散沙,凌君涵又有什么本事让他们统一投诚?看来这个状元郞还真是一个棘手的家伙!
“我也不知道。你也知道,以往朝中的人事打探都是由萧氏负责的,我在落云山庄的那些探子对于江湖和那些外臣的事情还能打探出些东西来,可若是说到朝中的动向和具体的人事变动,他们还实在查不出来,所以我也不知道凌君涵到底用了什么方法。”
“唉,事情怎么会是这样?”宋元韶顿觉得懊恼无比,这厢南宫敬德的兵权还没弄过来,却又杀出个凌君涵手握兵权!“你的那个女智囊却是有何良策?”
弋鸿宣知道他指的是若然,也只能叹口气道:“她对他余情未了,只是愿意协助我们的计划,却不肯为我献任何计策对付他。”
“她当真会背叛他?莫说我没提醒你,女人在爱情面前是不可信的。”宋元韶只怕是弋鸿宣当局者迷,轻信了那个聪慧女子。
弋鸿宣不是没怀疑过若然,可她的情感转变却又实属是在自己的精心安排下的自然表现,实在找不出任何疑点,若说有不自然的地方,那也是可能她对凌君涵用情不够深吧?想到这,弋鸿宣不由地轻轻松了一口道。
“那我们现该怎么办?”宋元韶暗暗有些为可能陷入那个女人设的局而不自知的弋鸿宣感到担忧。
“不急,我先让她助我摆平南宫敬德再说。至于凌君涵,萧氏自不会让他好过。”弋鸿宣心中自有盘算。凌君涵——倒还真是他这辈子遇上的最大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