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杨梅果早已了无踪迹,只有满眼的绿,在微风里,像涌着波涛的海。一条弯弯曲曲的林荫路,是游船,载着我的渴望和好奇,乘风破浪,驶向雪峰寺。
雪峰寺?是建在常年积雪的高山上吧?通体是雪白的吧?是可以和白云对话的吧?想象里,一座云雾缭绕的寺院,晨钟暮鼓,映着雪光,庄严肃穆,又充满温暖。
然而,福建南安康美镇的杨梅山上是不下雪的。
跟着路,带着疑惑,穿过由赵朴初先生题着“庄严国土”四个字的牌坊式山门,转过最后一个弯,转过最后一棵树,当依山而建,有着层次分明、迂回婉转的白石栏杆护着的长台阶,有着错落有致的殿堂,有着朱墙红瓦、斗拱飞檐的雪峰寺出现在眼前的一刹那,我张大了嘴巴,脑际不由闪过布达拉宫的影像——虽然,雪峰寺远没有布达拉宫那么高大巍峨,独立苍穹,但在古木成林,巨石成群,清静幽深,碧波荡漾的杨梅山下,她是那么金碧辉煌,壮观气派,摄人心魄。
过停车场,站在大门前的平台上凭栏南望,见草木森森,溪水如玉,远山如黛,良田屋宇星罗棋布。正如南宋大儒朱熹联中所言:地位清高,日月每从肩上过;门庭开阔,江山常在掌中看。缓步径西侧,回龙阁的身影倒映在放生池内,数不清水中有多少生命,在佛的庇护下过着悠然自得的日子。转过身,目光落在依山而砌的石墙上,墙上有民国丁卯年,中华佛教会会长圆瑛所书的“松风水月”四个字,自然流畅的字体,与墙前的莲池相映成趣。仿佛看见,在夏日的夜晚,如梦如幻的松涛声里,池内月光如缎,而怒放的莲花,如凌波仙子般翩翩起舞。
跨过院门,还不曾进入大殿,只是站在殿堂围成的四合院里,就已经感受到佛无处不在的目光。捂住怦怦乱跳的心,感觉到虔诚汩汩升起。包裹在这样的目光里,包裹在缭绕的香烟和阵阵梵音内,便觉得自己是平安和幸福的,这平安和幸福,会相伴一生一世。
随着脚步的移动,景物的变换,心中那个疑惑打成的结,被一只灵巧的手,慢慢的,一点点地解开——
雪峰寺从南宋走来,近千年的岁月,几经兴衰,历经沧桑,各任住持苦心经营,接待了无数善男信女,留下无数名人来访的印迹。我看见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裳,穿梭在殿堂里,在佛前焚香叩拜,在禅房与住持谈经说法,在寺内外吟诗作对、挥毫泼墨。那些飞扬灵动的词句,化成烫金的字,在匾额,廊柱和摩崖上熠熠生辉,让人感觉到雪峰寺历史的厚重与饱满。
华严殿后左侧,靠青山、伴古木、依修竹、小巧精致的晚睛亭,就是为纪念三老在雪峰寺会合而修建。太虚洞和转逢塔也因此得以重修。
那是1929年岁次已巳除夕,弘一法师和太虚法师不约而同来到雪峰寺,和当时的住持转逢和尚挑灯夜话,共迎新春。那一夜,禅房内烛火通明,香烟缭绕。三位高僧谈笑风生,讲经说法,妙语如珠。祥瑞之气从禅房溢出,充满整个杨梅山。这段千古佳话与奇缘,刻在晚晴亭内的石碑上,与亭左巨石上太虚法师的即兴诗相呼应,让那个山水也为之动容的日子清晰如昨。
晚晴亭旁有山路,崎岖蜿蜒在遮天蔽日的林木中。沿路到半山腰,便是太虚洞。太虚洞本为天然洞穴,民国17年戊辰,陈敬贤、苏慧纯在洞口砌墙成屋,起名太虚洞,供转逢和尚居住。因此,太虚洞是善缘结的善果。此时,洞旁绿树成荫,藤蔓攀延,野花点点。洞前是阶梯状茶园,茶香扑面,视野开阔,如农家小院儿般亲切随和。透过洞内大小不等的石缝,可看到绿树与蓝天。住在这样的环境里,与大自然共眠,心胸会与天地一样宽广无边吧!
沿洞前小路往右拾阶而上,是转逢舍利塔。岩石砌成的塔身静静地站在平台上,看日出日落,听林涛鸟鸣,任风吹雨打,时光荏苒,佛心永在。
世间万物,形成皆有因,而雪峰寺名称的由来,是因了唐朝义存和尚的孝心。义存和尚在中国佛教史上有着辉煌业绩和显赫地位,是福建闽侯常年积雪的雪峰山上雪峰寺的开山祖师,被尊称为“雪峰和尚”。他的家乡在杨梅山下的湖宅宫田村,父母去世后合葬在杨梅山下,俗称“白马坟”。义存曾在坟前结茅守坟并修行。北宋徽宗时,学官黄祖舜在坟前竖碑,上书:雪峰父母坟。南宋淳佑三年,天赐和尚在坟旁筑庵梵修。后经一再扩修而成雪峰寺。
雪峰父母坟在寺院西楼后,历经千余年沧桑,见证了雪峰寺的成长,发展,壮大。两位老人生前是友僧亲佛的善人,义存禅师因此与佛有了不解之缘。如此善生佛缘,孝生寺缘,源远流长,法水长流。
我知道,只这么匆匆一瞥,是不能观雪峰寺景之万一的,但就是这么匆匆一瞥,雪峰寺的影像已深植在我的脑际,再也抹不去。离开的时候,下起小雨,雨滴洒在杨梅山上,洒在雪峰寺上,洒在我豁然开朗的心上。
雪峰寺,正如碧海之上的慈航,佛光闪烁,普度众生,恩泽万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