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翠
17岁那年,我已长得人高马大了,和父亲站到一块儿,我足足比他高出半个头来,虎背熊腰的,威武得不行。父亲常常高兴地拍着我厚厚的肩胛说:“瞅瞅,成一条大汉了。”
块头虽然不小,但因为我一不甘心像父亲那样一辈子泡在一亩三分地里,二是嫌外出打工不体面,所以整天待在家里,东游西逛无所事事。那年春天,村东头福海叔家翻盖新瓦房,人手紧,父亲跟我说:“你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明天去你福海叔家帮把手去。”
我说:“我又不会干泥瓦活儿,我去干什么?”父亲说:“不会做手艺活儿,你搬砖运瓦总能干吧?”我一听,脖颈顿时就梗了起来:“让我搬砖运瓦呀?听那一群泥瓦匠指东吆西?我不去!”
父亲瞅了我半天,叹口气:“俺知道你,又嫌去搬砖运瓦不体面了不是?不去也行,咱俩明天换换工,你去镇上买几袋化肥,我去你福海叔家帮忙。”父亲也不是什么手艺人,只有一身好力气,村里谁家翻房盖屋了,即使人家不来找,父亲听说了就去搬砖、运瓦、和泥,尽做一些笨重的苦力活儿,但父亲在乡亲中却挺有威望,十里八村的乡亲们说起他,都啧喷称赞说:“那真是个好人呀。”
第二天清早,父亲就去了福海叔家。吃过早饭,我套好一辆架子车,拽着去二十余里外的镇上买化肥,回来时可就难了,七八袋化肥,七八百斤重,一溜的上坡路,我拼命地弓着腰拽,没拽出多远,汗水就把上衣洇透了,两条腿儿也软得直打颤,心怦怦直往嗓眼儿跳,上气难接下气。正愁得不行时,恰遇到几个过路人,他们二话没说,将自己拎的东西往我车上一扔,就挽起袖子帮我推起来。车轱辘沙沙地,车子一下子变得又轻又快了。上到坡顶,我望着他们一张张汗涔涔的脸,心里十分感激,红着脸一个劲儿地对他们说:“大叔大婶,我谢谢你们了!”几个人淡淡地笑笑说:“没啥,不就是搭把手嘛?”
夜里,父亲从福海叔家回来,问我:“这么多化肥,一个人怎么拉回来的?”我跟他讲了上午的事。听罢,父亲说:“你向人家道过谢没有?”“当然道谢了。”我说。父亲思忖了半晌说:“你尝过别人向你道谢的滋味吗?”我摇摇头。“你整天待在家里也憋得慌,这两天买化肥的人多,你明天去路上转悠转悠,见有需要帮忙的人,就伸手帮一把吧。”父亲说。
第二天闲在家里没事,我就一个人步行着去镇上转悠了一圈。返回时,果真见有几个艰难运化肥的乡亲,想想自己昨天的事情,我默默挽起了袖子,快步上前,不声不响地帮忙推起来。车到了坡顶,拉车的人回过头来,满脸感激说:“小伙子,谢谢您帮忙了!”
“谢谢您?”我一愣。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别人对我说这样的话,脸羞得热热的,心里却兴奋极了!我以前多少次向别人道过谢,但没想到别人向自己道谢时,这瞬间的感觉是这么的美妙,像薰香的微风,又像池塘的涟漪、月夜下的曼歌。
回到家里,我还沉浸在这种兴奋和快乐中。夜里父亲回来,看到我舒心的模样,笑着问:“尝到别人向你道谢的滋味了?”我点点头。父亲又问:“比你向别人道谢的滋味怎么样?”“当然感觉好多了!”我说。
父亲笑了。父亲顿了顿说:“你长这么高了,成一条大汉了,应该懂得这种事理了,当你自己还总是对别人说谢谢的时候,你是找不到快乐的。当别人由衷地对你说声‘谢谢’时,快乐就会来找你。人活这一辈子,应让别人经常对你道谢,只要你心里常揣着一句让别人‘谢谢我’,活着就是高兴和快乐的。”
“谢谢我?”我愣了,当我又细细品味了父亲的这番话后,不禁对向来不屑一顾的父亲肃然起敬了。
第二天早晨起来,我对父亲说:“今天你忙家里的活吧,我去福海叔家帮忙搬砖运瓦!”父亲咧着嘴赞赏地笑了:“去吧去吧,能给别人帮助,你才知道活着的味道。”多年以后,当我阅读托尔斯泰的作品时,发现了这样一句话:“为别人而生活着是幸福的!”
这和父亲的“谢谢我”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谢谢我”,是我成熟的一座纪念碑;从一句句轻轻的“谢谢你”中,我听见了自己长大的声音。
心灵寄语
生活的过程是难得的,我们在生活中更多的是为自己而获,而反过来我们也同样的为别人所着想,那么我们的世界将是多么美好的一片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