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娜
五十年前的餐馆里,都有免费的汤相送,汤是酱黄色的,还漂浮着几颗绿油油的葱花,叫河汤。囊中羞涩的人,花四分钱买一碗米饭,来一碗香喷喷的河汤泡着吃,便是他们经济实惠的午餐。那年,我刚考入初中(现在的育才中学),弟弟在杨家坪第二小学读书,由于住家较远,中午一餐,就由我带着弟弟在外面吃。学校对门有一幢楼,底层是百货商店,二楼是国营饭馆,顾客叫它二餐厅。它便是我和弟弟常常光顾的地方。
那时家里经济困难,每天父亲只能给我们两角钱午餐费。一人一碗饭八分钱,一份素菜一角二,来一碗免费河汤。
我们只能吃这些,但已经满足了。父亲工作忙,有时也会到二餐厅门口等我们,这一天午饭就打牙祭了。父亲会要一份荤菜,如红烧肉、回锅肉之类,至少也会叫一盘缀着肉末的麻婆豆腐。所以父亲来的日子,便是我们姐弟俩最开心的日子,我们会把盘子里的菜一扫而光。即使如此,我们也不会忘了要一碗河汤。
有一天上午第四节课时,我发现代数作业本用完了,老师说下午必须交作业。怎么办呢?我兜里只有两角午餐费,于是我想到了不要钱的河汤。等到弟弟来时我告诉他,今天我们不吃菜,就来个河汤泡饭好吗?弟弟似乎不高兴,不过歇了一会儿,他说道:“你给我买个大陀螺。”陀螺,是当时男孩子的最爱。看着弟弟天真可爱的样子,我也就答应了。
到二餐厅,我们要了两碗饭,一碗河汤。这时候,吃饭的人已经很多了,我把河汤倒了一半在弟弟饭里,然后把自己碗里的饭倒入河汤碗,随即将饭碗搁在了旁边的桌子上……饭吃完后,服务员阿姨走来算账,“四分钱。”她望着我们,迟疑了一会儿,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拿着碗走了。须补充一句,那个年代餐厅的结账只凭桌上的饭碗和盘子的多少来计算,河汤除外。
望着服务员阿姨离开的背影,我忐忑不安的心总算平静下来。我成功了。于是我牵着弟弟的手不敢抬头,不敢四处张望,匆匆走下楼。
在一楼百货商店我用节余的一角六分钱买了一个大陀螺、一个作业本、一支铅笔。弟弟兴奋地拿着陀螺,向我做了个鬼脸,一阵风似地跑了。我在心里暗暗庆幸是那碗河汤的功劳……当回到学校,沉浸在良好的教育气氛中的时候,我的心有些不安了。
晚上一到家,见弟弟和爸爸已经回来了。爸爸一副表情严肃的样子,我感觉到了凶多吉少——我凭直觉意识到肯定是弟弟出卖了我,真是好心没有好报……后来我被父亲狠狠打了几个手板,我感到委屈——那该死的河汤……第二天清晨,起床后我看见书桌上放了两角四分钱。我理解爸爸多拿四分钱的用意。中午我同弟弟仍旧在二餐厅吃饭:两碗白饭、一份小菜、一碗河汤。结账时还是那位服务员阿姨。
“怎么今天你们多付了一碗饭钱?”
我垂下眼帘不答话。
“你们是好孩子。”她笑了笑,摸了摸弟弟的头,拿着钱收拾好碗筷,转身走了。
望着阿姨的背影,我的眼眶突然湿润了,我克制着自己,不让眼泪流出来。当我牵着弟弟的手离开餐厅再一次回望时,看见那阿姨站在柜台边向我们微笑……从她的笑意中我看到了宽容、爱护和希望。
我再也忍不住的眼泪,唰唰地直淌下来,眼前一片模糊。
只听到一声声清脆的喊声在耳边响起:来一碗河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