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印度,称得上是“智者心灵的故乡”。自西汉张骞出使西域后,被重重关山险隘阻隔的中国人,逐渐熟悉和了解到南亚这个神奇而又富饶的国度,尤其是佛教文化在中国的传入渗透,更激发了中国古代的僧侣知识分子前往佛国朝圣和求取真经的热情。
东晋高僧法显,在公元399年从长安出发,历经漫漫的黄沙古道,穿过冰川狭谷,终于越过帕米尔高原折入古印度诸国,他在佛教诞生的沃土,求研佛法10余年,最后从斯里兰卡乘海船归国,途中又经历了海洋风暴,在海上漂流了漫长时日,可谓九死一生才魂归故国(411年)。
更有甚者,唐代三藏法师玄奘,其历尽千难万险的印度取经故事,后来被演绎成了中国家喻户晓的传奇小说《西游记》。事实上,玄奘在自撰的《大唐西域记》中传述的探险经历,要远比《西游记》描写的种种逢凶化吉的故事可怕惨烈得多。
例如,当他穿过著名的冰川谷道――木素尔达坂(伊犁、温宿之间)时,只见谷道由布满裂缝的冰山峰丛组成,峭壁林立,高仞之下是茫茫雪海,崎岖的道路,寒风凛冽……他称此道“多暴龙”,途经者不得大声叫唤,稍有不慎,灾祸立现,一时暴风奋发,飞沙雨石,遇难者实难全生。西往印度取经的路途如此艰难凶险由此可见一斑。
有些学者认为,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记载了许多妖魔鬼怪阻挠他前往印度取经的故事,其实是他长期在艰险的高原跋涉中患了高山病的缘故,所谓的恶魔只是玄奘夜里郁结在脑海中的幻影,他感到自己深陷许多刀山之中,也是他突然从悬崖坠落时感到极端恐怖的后遗症。
鲁迅等人把法显、玄奘一类执著追求真理、舍身求法的人,称为“中国的脊梁”。然而,我们又不得不说,法显、玄奘的这种“脊梁的品格”是得赖于古印度文化的熏陶。
众所周知,两千多年来主导中国士大夫知识分子的思想是儒家倡立的“三纲五常”。它尤重“父母在,不远游”的孝道和忠君思想信条,在此桎梏下,士人中很难产生像法显、玄奘这样的大探险家和冶中西文化为一炉的文化巨人。
舍身求法的古代僧人,都是为信仰而生存轮回的虔诚佛教徒,尤其是像玄奘这样一个出身儒学世家、备通经典、爱古尚贤、非圣哲之风不习的人,居然为外来的宗教文化所倾倒,反观之,我们就更不能不服膺古印度文明的博大精深及其独特的文化魅力了。
凡是一种伟大的文明,自有其产生蔚成的环境和历史的机遇。为何古代印度会产生万众瞩目的文化并影响至今?这我们还得从它所处的地理位置说起。
翻开世界地图一看,包括巴基斯坦在内的古代印度,恰好就处在东亚大陆连接中、西亚地区的纽带之间的南端。它三面环海,形成天然的屏障,东北部紧邻世界屋脊喜玛拉雅山脉。巴基斯坦的北部和西部边缘也布满了崇山峻岭和沙漠高原,印巴次大陆的北端犹如一个楔子插入帕米尔高原,高大雄伟的喀喇昆仑山脉和兴都库什山脉从这里沿边境分别伸向东南和西南。自远古以来,许多民族都是沿着北方的山口河谷迁入印巴次大陆的。
著名学者常任侠曾指出,古代的印度正像一只下垂在印度洋上的牛的乳房,里面仿佛膨胀着无穷的鲜美乳汁,其南端的斯里兰卡,正像一滴牛乳从乳头滴下。印度河与恒河,像两条乳腺,流贯在印度大平原中,从这样肥沃的国土中孕育出古代灿烂的文化艺术,这就是它成为世界古文明中心之一的物质基础。
事实上,与其说地理中的印巴次大陆像乳房,还不如说它更像是古代人种和文化的漏斗。西北方的山口,古代的各方民族不断从这里涌入,游牧于中亚等地的雅利安人,用火与剑征服了印度河和恒河流域;后来又是横行欧、亚的亚历山大大帝把战火烧到了印度河南端――一方面,移民和入侵,使本土的文化受到冲击和破坏,人民遭受无数的痛苦和磨难;另一方面,文化的毁灭、碰撞、磨合,不同种族的混血衍生,又能使民族和文化犹如那只火红的凤凰不断涅升华。古印度文明显现出的坚韧品格和思精的宏大,正是得益于它经历过种种不平凡的磨难和熔炼。
我们都知道,印巴次大陆的人民是非常伟大而富有创造力的民族。他们在宗教哲学、文学艺术和自然科学等方面都取得过巨大的成就,对人类文化做出过十分卓越的贡献。但事实上,我们并未真正了解古代的印度。这不是关山阻隔、年代久远的缘故,而是印度民族本身的特性造成的。很多学者一接触印度就感到震惊:这个曾有着高度发达的古代文明的国家,却是一个没有历史记录的国家!马克思就说过:“印度社会根本没有历史,至少是没有为人所知的历史。”这一点正好与同是文明古国的中国相反。
有人说印度仿佛就像一个充满幻想和诗意的国度。人民对历史的记忆,难免都是在时空方面存在美妙幻想过多、夸张过度的倾向。因此,要真正了解印度,要解开古印度文明如何起源的奥谜,历来都是东西方学者的热门话题。
当然,东西方人士向往印度,首先还是倾慕它的富庶。今天人们习以为常的玻璃器,在中古时代以前还是至宝。《西京杂记》说汉宣帝当时得到一枚印度产的玻璃宝镜,只有8铢铜钱大小,却用琥珀盒盛放。哥仑布为了开辟新航线到印度去寻觅香料和珍宝,结果把他发现的美洲新大陆误认为是印度。直到临终,这位伟大的航海家还固执地认为,只要从他登陆的海地岛向西航行,几天之后就能在恒河口上岸。可见印度的吸引力是多么巨大哦!
茨威格曾说过,自从罗马人在旅行和征战中首先尝到了麻、辣、酸涩和醉人的东方调味品后,西方的烹调就再也离不开印度的佐料和香料了。中世纪的宫廷,只有来自东方的麝香、龙涎香才能满足贵妇的感官刺激和虚荣;纺织工和染色工为她们生产中国丝绸和印度花布;手饰匠为她们弄来印度、斯里兰卡的雪白珍珠和天蓝色钻石;药剂师交口称誉的是来自印度的药材――鸦片、樟脑和贵重树胶。经验告诉他们,任何镇痛剂或药物,只要包装瓶上没有“印度的”这些有魔力的字样,病人就会觉得它毫无效用。东方的特产由于它们的遥远、稀少、奇异和昂贵,便对欧洲产生了无法抗拒的诱惑力。终于,到了18世纪,当印度这个古老的帝国处于分崩离析的时刻,“不列颠人闯了进来,把所有的人都征服了”,从此,印度沦为英国殖民地达一百年之久,印度人民再次饱受外来入侵者蹂躏之苦。
然而,事物都有它的两面性,那就是西方世界对了解和追溯古印度文明的热情不但没有减弱,反而不断地把它推向高峰。当然,更好地了解也是为了更好地控制,殖民地时期的英国学者加紧了对印度的研究。
18世纪末叶,研究印度梵文的英国著名语言学家威廉?琼斯倡导成立了“孟加拉亚洲学会”。梵文学者对大量的梵文古籍作了整理、翻译和研究,由此产生了所谓的“吠陀学”。最令梵文学者惊异的是,这种古印度语言居然同远隔千山万水的欧洲语言具有同源的亲属关系,也就是说,创立佛教的伟大的释迦牟尼,居然和欧洲人同宗共祖,他也是希特勒鼓吹的白种人高贵的祖先雅利安人所繁衍出的后裔!
在一种亲近感的驱使下,英国历史学家詹姆斯?穆勒倾10余年的心力撰成了《不列颠印度史》,书中把古印度文明史上推到了公元前1500年的吠陀时代。当然,这个文明的源头是外来的,而且是操古老印欧语言的雅利安人从西北的中亚带入的。
历史又一次和后来者捉了迷藏。对公元前1500年左右的吠陀文明所作的探究复原,并没有使印度文化获得它在古代世界中应有的地位,因为远在吠陀时代之前,西亚的两河流域、北非尼罗河畔的埃及、东方中国的黄河流域,已出现了高度发达的国家文明,雅利安文化不过是一种文明的流韵余风而已。文明的探索者因此而一度陷入迷茫。
事情带来转机是在20世纪的20年代,那就是锄头考古学在世界各地的延展。
1920年开始,英国考古学家约翰?马歇尔和他的助手,相继在印度河流域的哈拉巴和摩亨佐?达罗等地进行地下考古发掘,他们揭示了一座座壮观的古城和许多宏大的建筑,其中还有许多黄金、白银、琥珀、玛、彩玉、珍珠等制作的珍贵物品,此外还有祭司国王的雕像和镌刻在各种印章上的神秘文字……
这些发现轰动了世界。在雅利安人的《梨俱吠陀》颂诗中,西方学者不是认为“印度的黑夜降临之前并无黄昏”吗?而考古发现却说明,早在雅利安人入侵印度河流域之前,当地居民已有了神庙、国王、城市、金属工具和文字……他们似乎过着比白种雅利安人更为高雅的生活。而且,这一城市文明从它形成发展到衰亡,竟延续了1千多年。
城市的创造者是谁?印度河流域盛极一时的繁华为何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在《梨俱吠陀》的口头传说中,雅利安人往往是用贬低的口吻谈到他们最初在印度西北部遇到的当地土著达萨斯人,说那是些“身材矮小、黑肤、无鼻、言谈不恭的野蛮人”;雅利安人对他们所信奉的宗教更是不以为然。然而,哈拉巴等地发掘出的古印度河流域城市文明遗址却宣告:后来的雅利安人创造的吠陀文明及更晚的佛教文化,都不是空穴来风、无水之源,它们不过是在古老的文化沃土上的文明重建与再生。
20世纪初期的印度,一时间成了世界注目的焦点,欧美的考古学家纷至沓来,他们要探究这些早已纵横在次大陆的先民为什么会像谜一样消失?为何在雅利安人入侵之前会出现文化的断层?
古文明神秘的面纱相继被揭开了,考古学家的收获着实不小,可是他们又不得不无奈地慨叹:这一探秘的工作要说结束还为时尚早,尤其是那些镌刻在印章中的文字符号,今天仍然像天书似地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我们,成了最难解开的死结,它神秘地将印度河城市的主人遮掩在茫茫无边的黑幕里……
可以说,20世纪初期持续至今的印度河文明遗址考古发掘,是人类最为引人入胜的文化探奇之一。值得一提的是,近一、二十年来,中国的考古学家也把目光投向了印巴次大陆。早在60年代,夏作铭先生就注意到,有着灿烂青铜文化的云南滇族古墓中,就出土了和古印度哈拉巴文化相似的美丽装饰品――蚀花肉红石髓珠,它完全可能是印度传入的。
云南自古以来就使用海贝作货币,但本地不产海贝;此外,滇族古墓中出土的浅绿色透明六棱琉璃珠,考古学家张增祺认为它们也应当是从印度输入的。
事实上,中国与印度的交通远在史前时代就开始了……考古发现表明,中国需要了解印度,印度也需要接触中国,这可说是千古不变的规律。
那么,这一千古不变的文明演进规律又是如何通过考古的事实来显现的呢?下面,我们还是从考古学家追溯古印度河流域早期城市文明的漫长旅途说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