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
读《虚拟的九十九个夜晚》的时间,几乎就是我与学军交往的时间。一方面,我们相识也只不过是去年的事情。另一方面,《虚拟的九十九个夜晚》确实写了很长时间。而且,据学军说,他还要将《虚拟的九十九个夜晚》继续写下去,直到第一百个章节完成。
学军的诗歌写作持续了十几年。他既是一个相对早熟的诗写者,也是一个对诗歌有着真诚、持续情感的诗写者。对我来讲,他几乎可以担得起“年轻的老诗人”这样一个称号了。其实,这个称号除了显得很光荣,还隐含着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的期待。
早年成名,固然好,但成名早自有成名早的苦恼。它极有可能意味着,一种“风格”很早地就被读者赋予了正在处于不断变化的写作,从而使诗人对自我写作的追求不能自由酣畅地表现。加之新技术对诗歌传播的颠覆性变革,使诗人很难在读者视野中保持相对恒定的评价,这在一定程度上也使学军的写作不得不承受某种难以言表的压力。天可怜见,这些年来他坚持了下来,而且确实磨砺得日益锋锐。这或许可以给像我这样的“后进分子”提供些启示。
学军的诗歌写作最明显的特点,与他的坚持写作并自觉提高“生产工艺”有着内在的一致。一种持续的、坚韧的情感,或激越、或沉潜,不断地向形而上的高度做着有力多变的冲击。在《虚拟的九十九个夜晚》已完成的章节中,他惯常使用的词语,诸如“桃花”“春天”“哥哥”“马匹”“秘密”“村庄”“幸福”等,无不强调着他对纯粹诗性的坚持。“黑夜”和“夜晚”意象的反复呈现,又积极地显示着他的表达所具有的力量。他的抒情奔放、恣肆、偏执、任性,处处可见对圆熟技术的不信任,也恰恰是这一点,显示了他对精神苦难的独特体验和超越。
抒情是贯穿《虚拟的九十九个夜晚》的内在潜力。这种内在潜力一方面使第一百个章节的诞生值得期待,另一方面赋予了抒情角色以行进着的意味。“我要继续赶路,走出夜晚和四月的天”(第60),便是最好的例证。“行进着”,这一动词现在进行时态(Being),预示着行进的意义,也过程性地展示了行进的空间。“一辆辆装满血汗的车走过广场”(52),强化着行进角色的悲剧意味。“我害怕这些动物撕碎桃花”(53),又揭示了个体的行进的责任背景。普罗米修斯的英雄主义和西绪弗斯的悲剧宿命,在这里汇聚,进而形成了浮士德式的启蒙意志。或许,这也正是那些把诗歌置于精神核心的诗写者们的共同特点。
经验和逻辑几乎同时验证了这样一种情况:形而上的抒情总是与想象力的勃发形影不离。这在《虚拟的九十九个夜晚》里同样得到了验证。想象,一方面突破了时空的界限,使意象的结构趋于自由,另一方面也使抽象的意志处于优先,从而具备了对具体物形成统摄的能力。“79”也许在这方面表现的不够极致,然而却很集中:
阳光在飘,我第一次看到云
这是夜晚,在一个路口有人绝食
寒冷和饥饿是亲人,事物就这样简单
哥哥,你的伤口自行复原
这强大的内省之外,我看到三个我
一个我是盗贼,一个我是神汉,一个我是酒鬼
“阳光”和“飘”,表明物的呈现超越了客观秩序,内在地发生着结构的“错置”。进入第二行,“夜晚”的被强调,又暗示着诗意逐渐走向与话语秩序的背面,开始以非常态的方式实现个体语法的虚构。“绝食”一“寒冷和饥饿是亲人”一“伤口”一“三个我”,这一组保持着内在联系的语词系列,引导着想象忠实地为抒情服务。“事物就是这样简单”和“自行复原”从认识一存在的两重层面肯定了想象的真实。如果说,这是狄俄尼索斯或者巴克斯的启示,或许不会有人反对。但我更愿意去“凭空”猜测某种风格形成的背后,诗人究竟是怎样地锤炼了经验。当然,这是一个你和我永远都无法穷尽的话题。
写作《虚拟的九十九个夜晚》的这一段时期,几乎耗去了学军所有的笔力。他全神贯注、心无旁骛,仿佛一只瞄向夜空的枪筒,把自己凝聚成了一粒坚硬的子弹。也就是在这一时期,他罕见的几首作品中,有这样一个或许能够作为旁证的意象:
“那上面布满黑色的眼睛看着最冷的地方”!
2009-12-5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