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前生约定的一样,当舒力再一次心情灰暗地来到护城河边,老尼刚好再次路过这里。舒力想也没想就跟在她后面,一声不响地往前走。一直过了护城河,老尼才开口说话:“施主尘缘未了,请回吧。”舒力依然不语,此时她一心向往佛门净地,满脑门子装的是晨钟暮鼓。
两人亦步亦趋离开城区,又迂回曲折走了很远的山路,脚起泡了,老尼让她扔掉高跟鞋,她言听计从,换上了老尼的芒鞋。又翻过一座山,手也酸了,老尼让她把背包扔了,她把包挂在一棵马尾松的枝头,包里有全套羽西的化妆品,她希望有个爱美的村姑拾到它。天黑时她们来到一处山庄借宿。老尼敲开一户人家的柴扉,接待她们的是一对年轻夫妻。老尼显然与这家人是老相识,熟门熟路地用过斋饭,然后与舒力同室而眠,说好天亮启程。
舒力如何睡得着,毕竟这一去将与前尘往事一刀两断,从此远离喧哗闹市、芸芸众生,相伴荒山野岭,古佛青灯。
半夜时分,有人轻叩木格窗,舒力正要答话,只见老尼一骨碌爬了起来,叫了舒力一声,又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然后轻手轻脚地开门出去了。老尼鬼鬼祟祟的行为让舒力疑窦丛生,也轻手轻脚地凑到门边,屏声静气,只听那年轻媳妇说:“妈,你不是说金盆洗手不干了吗,现在正搞‘严打’,风声紧得很,进去了三年五载别想出来。”接着是老尼喜形于色的声音:“谁说我拐她了,是人家过厌了城里不愁吃不愁穿的好日子,自愿送上门来的……”说的是本地土音,但舒力还是听出了大概的意思。
舒力这一惊非同小可,吓得鞋也没有穿,一双赤脚溜出了“老尼”的狼窝。在这陌生乡村的午夜里,她像一只没头苍蝇找不到出路。后来她来到一口黑黢黢的水塘边,她想,这是这个村庄区别于其他地方的唯一标志了,于是她靠着一棵柳树坐了下来。
在老尼蛊惑一般的游说下,她扔了几乎所有属于现代文明的东西,无奈她硬是尘缘未了,手机她没有扔,她把它放在外衣的内袋里,关了,有意没有让老尼发现,当时她并没有想到要用手机留一条与外界联系的唯一通道,也不是想做个与众不同的现代化尼姑,她只是出于本能地想要维护最后一点属于自我的东西。
此刻,舒力小心翼翼地捧着这最后的救命草,摸索着拨了家里的电话,柳明显然一直守候在电话旁,号码刚拨完,柳明焦急的声音已破空而至:“舒力,是你吗,你在哪啊?”
“我也不知道我在哪,过了护城河,有一口大水塘,塘堤上有一棵大柳树……”她对这个地方了解的就这么有限。
“别怕,等着我。”柳明铿锵有力的声音通过无线电波传递过来,稍稍安抚了她瑟瑟发抖的心,可更大的恐惧一浪接一浪地向她袭来,在这样漆黑的夜里,要找一口水塘一棵柳树也许容易,可要找到水塘边柳树下一个人,却又谈何容易啊。舒力跑了,“老尼”虽然不敢声张,可她一定不甘心到手的肥鸭就这么飞了。舒力仿佛看到“老尼”正打着手电一步一步地向她逼近,她全身缩做一团,再也不敢把头抬起来。
终于,一束束手电的强光射破了山村的黑幕,寂静的村庄鸡飞狗叫,顿时热闹非凡,一群人正呼唤着舒力的名字,那里面有她的哥哥,她的嫂子,她看见了洁羽飘扬的金发,他们都没有遗弃她,他们救她来了。她知道那个飞奔在最前面的矫健身影是她的柳明,她向他飞过去,飞过去,柳明张开双臂迎接她的归来。她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泣不成声,她再也不要跟他吵架,再也不要离开他,让十年前那双罪恶的黑手见鬼去吧,不,她再也不要弄清它是谁的了!
重回尘世的路上,她穿的还是来时的那双高跟鞋,背包也在,洁羽替她背着,没有这两样东西给柳明他们做向导,舒力或许就从此“遁入空门”无处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