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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起初,春儿爹说,让家长们代写。可是,家长们却说,自己连中国信都没写过呢,哪里会写外国信。后来,文静爹又说,他给孩子们统一写一个样子,让孩子们一人抄一份。可是,春儿爹又说,县上的周干部再三交代过,一定要让被资助者自己写回信,要是让外国人看出来有假,会以为咱们的干部或者是别的什么人把给孩子们的资助给贪污了。

想来想去,总是想不出个好办法。想不到这时李乡邮员又一次给莲花村的孩子们带来了好消息。

外国人的礼物!

外国人的玩具!

外国人的衣服!

外国人的巧克力!

……

如果说外国人的来信给孩子们带来的是兴奋和新奇的话,这些源源不断的外国礼物给孩子们带来的却是疯狂和惊喜。毕竟,那些外国信还只是一些虚无缥缈的文字,而这些礼物却是实实在在的东西。而且还是孩子们连做梦也做不出来的洋东西。

莲妹子收到一串珍珠项链,比前回甜杏舅妈来莲花村时戴的那串还要大还要亮还要美丽。莲妹子每天早上,都要把脖子洗了又洗,擦了又擦,这才让她娘把那串外国项链给她戴在脖子上。平时喜欢一蹦一跳去上学的她,这会儿也变得文静起来,一步一步地慢慢走,生怕抖散了脖子上的珍珠串。平时一向专心听课的她,现在也会不自觉的过一会儿就摸一摸脖子,生怕那串从天外飞来的宝贝又会飞了回去。

莲花村的女孩子们除了甜杏,谁也没戴过珍珠项链,甚至连摸都没有摸过。有那和莲妹子玩得好的,莲妹子就让她们洗干净手,轻轻地摸一摸。有那和莲妹子吵过嘴斗过气的,也有有事没事地凑到莲妹子身边,说些莲妹子爱听的话。要是莲妹子肯不记前嫌,也让她们摸上一摸,她们就会不住口地称赞说,莲妹子是所有莲花村,所有全世界,所有女孩子中最最漂亮的女孩子。于是,莲妹子的脖子就伸得越来越直,莲妹子的脸蛋就越来越有光彩,莲妹子的心里就越来越觉得自己真的是越来越漂亮了。

二蛋子收到一支有三种颜色的圆珠笔,它的肚子里有三根圆珠笔芯,红的、蓝的和黑的,拧一下,它就咔登一声出来一种颜色,再拧一下,它又咔登一声,再出来一种颜色。那圆珠笔的笔帽是一个五彩的大头小熊,两只大大的白耳朵,两只圆圆的黑眼睛,还有一个黄色的大鼻头,一个棕色的大噘嘴。就好象时时刻刻都在和二蛋子逗趣,又好象随时随刻都想和二蛋子说话。大头小熊的耳朵上还穿了一根淡黄色的,用丝线搓成的绳子,长长的,正好可以让二蛋子套在脖子上,让大头小熊贴在二蛋子的胸前。

莲花村的孩子们家里都穷,平时只买得起铅笔,做作业时还得省着用。偶尔看见春儿爹用圆珠笔记事,或者是文静爹用圆珠笔批改作业,孩子们都会站在旁边十分羡慕地看上半天。不过,每次有一年级的新同学入学,文静爹都会用自己的圆珠笔在他们的课本上写上他们的姓名,而且,还要让他们自己把这几个字,照猫画虎地描在他们的练习本上。每到这个时候,一年级的学生就会像过节一样地高兴。而那些高年级的学生,也会趁机拿着自己的新练习本或者是新课本,站在一边,要求借圆珠笔写一下自己的姓名。

不过,这一回,二蛋子居然有了属于他自己的圆珠笔,而且还是一支连春儿爹、文静爹,乃至县上来的周干部都没使过的三种颜色的圆珠笔,这实在是让孩子们难以置信。但是,不管大家羡慕还是嫉妒,也不管大家怀疑还是相信,二蛋子可是一点也不在意。只要每天上学的时候把那支圆珠笔往脖子上一挂,他就好象戴上了护身符似的,什么提问啦,考试啦,作业啦,似乎全都不在话下了。而且,说来也怪,文静爹还真的发觉自从有了那支圆珠笔,二蛋子的学习还真是越来越有进步了。

不过,最让莲花村的大人和孩子们艳羡不已的,还是春儿收到的那件从澳大利亚寄来的连衣裙。自打春儿有了这件礼物,春儿家的门槛就快给莲花村的人们踢破了。起初是女人们和女孩子们。看见摆在被子上的那条连衣裙,她们竟然连碰都不敢碰一下,只是一个劲儿的赞叹着:“天哪,白得跟天上的云彩似的!”

“妈哎,毛绒绒的,跟小鸡子似的1

“怪了,这么薄菲菲的,那能往身上穿吗?”

“可不,嫩得跟豆腐似的,也就当画看吧。”

但是,当春儿娘告诉大家,那位澳大利亚的资助者在信上说了,这连衣裙是用澳大利亚出产的最上等的羊绒纺织成的,而且,又让春儿真的把那条雪白的羊绒连衣裙穿在身上时,莲花村的女人们和女孩子们就好像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她们面前站着的不再是大山里的一个土里土气的女孩儿,而是童话故事里那个高贵无比的白雪公主。而她们自己站立的地方,也不再是偏僻闭塞的穷苦山村,而是金碧辉煌的富贵宫廷。

这种感觉真的是莲花村的女人们一生一世也享受不尽的。所以,有好一阵子,莲花村的男人们忽然觉得自家的女人变得温柔了。而莲花村小学的男孩子们也忽然觉得,同桌的女孩子变得爱笑了。于是,莲花村的男人们和男孩子们也就都对春儿家的那件礼物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又因为春儿舍不得把那条雪白的羊绒连衣裙穿了去上学,他们就也像女人们和女孩子们那样,一拨一拨的往春儿家跑,闹得春儿一家,活也干不成饭也吃不成。

不过,也正如老话说的,几家欢喜几家愁。当春儿家天天欢声笑语的时候,甜杏家却不时传出来哭声。

起初,莲花村小学的孩子们收到那些外国信时,甜杏还没怎么在乎。因为,孩子们都把那些外国信带到学校里来,让老师念,让同学看,仿佛那是大家共有的财产。她自己虽然没有外国信和别人交换,可也没人跟她计较,反倒可以毫无顾忌的随便看。何况那些低年级的学生认字少,在老师忙不过来的时候,还会上赶着求她帮着看。

可是,自打莲花村的孩子们收到外国寄来的礼物之后,甜杏的心情就越来越坏了。那些外国礼物全都是些山里人见也没有见过的稀罕物,而莲花村小学的孩子们呢,又都把它们当宝贝似的,捂着捧着藏着。就连看上一眼也得求上半天,还不许碰不许摸的。

不仅如此,甜杏还觉得,自学校里的大部分学生都收到了外国礼物以来,她和少数几个没有填表受资助的儿童都快没人搭理了。可不是吗,人家被资助儿童都有外国信,可以互相吹牛说:“我们美国”、“我们英国”、“我们日本”、“我们这个”、“我们那个”的。可甜杏呢,除了莲花村和莲花村小学,跟哪个外国都攀不上“我们”。还有啊,人家被资助儿童都有外国礼物,可以互相炫耀说:“我有外国项链”、“我有外国衣服”、“我有外国圆珠笔”、“我有外国玩具”、“我有外国这个”、“我有外国那个”。可甜杏呢,除了那条她娘从县城给她买的人造棉连衣裙,连根外国毛都没有。更何况,和春儿的那条雪白的羊绒连衣裙比起来,她的那条更加显得又旧又土又难看,简直就像块抹布!

甜杏的心情越来越坏,甚至都不想去上学了。她说,在学校里,她会觉得低人一等。在那些被资助儿童当中,她会觉得被看不起。她还说,反正以后人家被资助儿童都能去上中学,反正也没有人肯管她,不如现在就不上学了,省得成天看着别人眼气。

为这事儿,甜杏娘也不知道唠叨了多少回。为这事儿,甜杏爹也不知道后悔了多少次。不过,甜杏娘的不高兴是觉着自己家吃了亏,而甜杏爹的不开心则是因为甜杏不开心。所以,甜杏爹就痛下决心地说:“我今儿个就把烟戒了,攒着钱,去县城给咱杏儿买条像春儿那样的连衣裙。”

甜杏娘一撇嘴说:“想啥呢。春儿那条外国连衣裙,少说也要个万儿八千的,别说你这辈子不抽烟,就算你这辈子不吃饭,咱家也攒不下那么多钱呢。”

甜杏爹想了想说:“要不,就给咱杏儿买一条她舅妈那样的连衣裙。”

甜杏白了她爹一眼说:“我才不要舅妈那样的呢。”

这一下连甜杏娘也愣了说:“咋啦,杏儿,你不是说了多少回,想要一条你舅妈那样的连衣裙吗?”

甜杏耍赖说:“谁说要她那样儿的了?老土。比春儿那条差远了。”

说着说着,甜杏就伤心地落下泪来,好象春儿那条外国连衣裙是从她手上抢走的一样。

甜杏爹在家里呆不住了,偷偷地把那张藏在箱底的表格找了出来,认认真真地填了,甚至还哆哆嗦嗦地按上了自己的手印,这才厚着脸皮去找春儿爹说:“村长,你骂我一顿也成,打我一顿也成,我豁出这张老脸不要了。你帮咱跟县上说说,给俺家甜杏补上一个被资助儿童成不?”

尽管当初甜杏爹顶撞过春儿爹,但是现在看见甜杏爹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春儿爹的心里是又气忿又同情,春儿爹明白,要不是为了甜杏,要不是心疼闺女,甜杏爹这个一根筋的老倔头,是打死也不会求人的。

尽管当初人家县上的周干部就三番五次地说过,国际计划这件事儿,是过了这个村儿就没有这个店儿。春儿爹还是特意到县上跑了一趟。谁让他是莲花村的村长呢?又谁让甜杏家是莲花村里最穷的人家儿呢?

可是,春儿爹在县上跟周干部是好话说尽,周干部又为此去找了县长,县长又让秘书和国际计划组织通了电话,最后的结果还是两个字:不行。

春儿爹回到莲花村把这个结果告诉甜杏家时,甜杏哭了,甜杏娘哭了,就连甜杏爹的眼睛里也含满了泪水。

为了减轻甜杏爹的心理负担,也为了避免甜杏真的辍学。春儿爹又专门去找了文静爹和文静,让他们去给甜杏家做做工作,宽宽心。因为据春儿爹了解,莲花村所有填了表交了表照了相的孩子里,就只有文静一个人,既没有收到外国信,也没有收到外国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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