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戈在人事局工作整整三个年头的时候，赶上了一次提拔的机会。事情是由两个原因引起的。
干部科一直缺一位副科长。老年和老秦都想争，可是刘科长没看好他俩，谁也没用。柴富和文戈来了以后，科里五个人了，就更需要配个副科长，可是刘科长并不着急，说是要等等，看看。这一等，一看，就是整整的三年。
谁都看得明白，刘科长是想在两个新来的大学生中产生一个，更准确地说，他是想用柴富来当副科长。三年过去了，两个新来的大学生已经成长起来了，各方面都很优秀，可他又犯难了，不知道该提谁了，也不知道怎么提了。
从内心深处讲，他是想提文戈。他对文戈的人品、能力和才气都非常了解，也认为这是一个好苗子，应当早点提拔起来，以利于今后更快更好地成长。可他又不能提文戈，因为柴富的背景以及和局长的关系，还有自己有病期间欠人家的那份厚礼，要提，只能是提柴富。而提柴富，他又觉得对不起文戈。他最理想的办法是两个人一同提。可是一个五个人的科，不可能提两位副科长。因此，他一直在想提谁，怎么提上，犹豫不决。
这个时候，来了个机会，由于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视党政机关进行的目标管理考核工作，决定加强力量，将这项工作由干部科拿出来，单独成立一个奖惩科，再增加一个编制，集中做日常考核工作。新成立一个科，给了一个科长的职数，事情就好办了。
科长正式找局长，谈了自己的想法：两个大学生同时提拔，一个任干部科副科长，一个任奖惩科副科长，主持工作。至于谁去哪个科，他没有细说。
局长很重视科长的意见，召开了党组会。大家一致认为，这两个大学生干得都不错，从培养年轻干部的角度，应当尽快提拔起来，这也是对党的事业高度负责的需要。至于谁到哪个科，大家的意见是柴富留在干部科比较好，他熟悉干部调动，而文戈去奖惩科更合适，他已经在做目标管理考核工作了，所不同的是，前者是副科长，而后者是副科长主持工作。
高局长为了慎重起见，在操作前，特意找柴富谈了一次话，征求他的意见。柴富非常希望留在干部科。他对去奖惩科没有打算，他也害怕没完没了地写领导讲话和考核材料。
局党组正式启动提拔干部的工作，按照程序，先是公布干部岗位，竞聘条件，公开报名，民主推荐，组织考核，党组研究，对外公示。半个月时间，全部程序下来。柴富顺利地担任干部科副科长，文戈顺利地担任奖惩科副科长，主持工作。考核提拔圆满成功。
文戈和老年从干部科搬出来，在四楼找了一个办公室，挂上了奖惩科的牌子，局里又给安排来了一个年轻的军队转业干部，一个新科室就这么诞生了。
文戈从内心深处觉得有点对不住老年，年龄人家比自己大，资历比自己长，级别比自己高，到人事局工作的时间足足比自己长了十多年。自己当了科长，老年还是科员，这事放在谁的身上，心里也不会好受。晚上，他和妻子刘芳一起买了一些水果，来到了老年的家。
进屋坐定后，文戈诚恳地说：“老年大哥，我当了这个副科长，心里一直不安。论什么，这个职务都应当是您的。”
老年不自然地笑了：“说心里话，这个科长我也想当，干了这么多年，一直是员，一直听人领导和指挥。可细一想，你虽然年轻，可确实比我强。论能力，论写作，你强我好多好多。我心里服。不当科长，我也是正科级，工资也不受影响，还省得工作干不好，遭罪挨批评。你当科长，能让我快快乐乐地工作就行了。”
老年的话是真话，这个人也是个实实在在的人。从老年家出来，文戈长出了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才放回了原处。
目标管理考核工作，是一件十分不好做的工作，面临着四个方面的压力：一是领导高度重视。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领导，说白了，也就是市委书记和市长高度重视此事，把它作为加强机关建设，促进经济和社会更好更快发展的重要抓手。从定目标，到日常考核，常常是亲自批示，亲自过问，有的会议还亲自参加，这给具体做工作的部门领导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工作做得不好、不细，就常常挨批。高局长过去就因此让书记和市长批过两次，脸上很没有面子。这次能把文戈一个刚刚参加工作三年的大学生，一下子提拔到代班副科长，也是因为这巨大的压力所致，要大胆启用新人，开创人事工作的新局面。二是目标难定。所谓难定，就是全市党政机关部门这么多，职能又不完全一样，有政治的、经济的、文化的、政法的、社会的，互相之间没有可比，又要在一个层次上进行考核评比，目标是高了，还是低了，没有统一的标准。三是考核难度大。目标不一样，给考核就带来了难度，任务多的和任务少的，硬指标多的和软指标多的，最后都完成了任务，评比时都要一块评，给谁二等都不愿意。四是这项工作没有现成的经验和模式。许多城市都是在自己摸索着。
文戈做这项工作的第一年，年终考核就出了问题。当时分了四个组，文戈和老年各带一组，他们拿着事先印发的各部门上报的目标文件去考核。各部门都非常重视，一把手亲自汇报。不准在被考核单位吃午饭，但每到一个单位，都千方百计地留考核组吃饭，又上好菜又上好酒。有的单位有实力，临走时还要偷偷地给拿些纪念品。
考核结束后，各组一碰情况，有百分之八十的部门是优秀，百分之二十的部门是良好，一般和不好的部门一个也没有。如果事实真是这样也行，大量的事实表明，市委、市政府的一些部门工作任务完成得不好，作风差，吃拿卡要等不正之风大量存在，个别部门还有腐败行为，人民群众是不满意的。考核的结果和事实差距这么大，说明整个考核体系是不科学、不合理的。
在领导小组工作会议上，他们把考核初步结果向市领导汇报后，市委常委、市政府常务副市长张立恒发火了。这位五十五岁的副市长，个子不高，头发不多，额头很大，说话是南方口音。他历来以批评人不留情面而著称，令许多干部害怕。
“你们这样年终考核，是对组织、对人民、对干部群众的极端不负责任。这么多人，干了这么长的时间，就拿出这么个结果？”张市长抖着手中的打字材料，“百分之八十的优秀，百分之二十的良好，我们可以高枕无忧了，我们可以天下太平了。你们自己说说，这是事实吗？在我们现在的党政机关中，工作不努力，不负责任的有之；完不成工作任务，造成经济损失的有之；作风涣散，人浮于事的有之；贪污腐败，造成极坏影响的更有之。可是你们认真考核了吗？”
市长的批评像鞭子一样，重重地抽打在与会的每个人的脸上、心上。
市政府秘书长周全有点坐不住了，他笑着赶忙打圆场道：“可能是我们工作中有的地方不细，评选得还不全面，个别同志业务还不太熟。”
“你不用讲什么客观原因，这个考核结果我不接受，你们翻车重来。直到我满意为止。”张市长说完看也不看众人，拂袖而去。
第一次考核结果失败，秘书长连夜领着大家开会。要求各组还要重新考核，提出好、中、差三个档次，好坏要分明，材料要准确。
这一下子可难坏了四个考核组，把哪个部门拿下来都心虚，就像是拿刀子割自己身上的肉一样难受。这也难怪，部门都去了，该吃的吃了，该拿的拿了，没吃没拿的单位又没有什么坏事。两天下来，文戈带的那一组好中差分出来了。组织部、政府办的那两个组也拿出来了，只有老年带的那一组，分不出高低，急得他满头是汗，没有办法，他来找文戈。
“科长，我这个组，实在是拿不出一个差的，都是那么好。”
文戈知道，老年这组是中省直单位组，都是有钱有权的好部门，像人民银行、中行、工行、农行、商行、建行、交行、保险、移动、邮电等。
“人家都是省管单位，任务都完成了，不给优秀怎么行呢？”老年说。
“市长要求要分等，别的组都分了，你这一组也一定要分出来。细找找，总能分出高低的。”文戈看着他那组的各单位名单。
“我真的分不出来。我们这组就全是优秀吧。”老年坚持着说。
头些日子考核时，文戈就听局里给老年那个组开车的司机说，老年那组可肥了，每个单位都有礼品，而且是一家比一家多，一家比一家贵，一家比一家好。老年是东西都拿了，不好下手。
看着老年一筹莫展的样子，文戈说：“工商银行的一位副行长因为经济问题被判刑了，这事你是知道的。这说明领导班子在廉政建设上出现了大问题。这样的单位怎么能是优秀呢？你就应当降级。”
老年一听马上说：“一个副行长出事也不能把全行的成绩都抹杀了呀！工行贷款是全市的大头，贡献大。一把手行长苦苦跟我说，千万不能给他们降级呀！”
文戈摇摇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不降他你说降谁，要不就降你，让你离开奖惩科。”
“别，别，可别让我离开奖惩科。我干这工作还挺适应的。”老年马上开口。最后，他万般无奈，忍痛割爱地把工商银行降到了C等。后来，他还偷偷地跑到工商行，向一把行长说明了情况。好像很对不住人家。
考核结束，经过三番五次地研究，终于按照张市长的要求，分出了三六九等，然后又向领导汇报。张市长听了仍然是不满意。他板着面孔说：“三六九等你们是分出来了，可我要问：你们分得科学吗？合理吗？”他又举例子，这个不科学，哪个不合理，大家听了，觉得市长说的很有道理，不愧是市长，确实了解情况，确实有水平。
这样的会，文戈没有说话的机会，他在不停地记录，市长讲的每一句话，他都准确无误地记在了小本子上，以备今后认真研究。
“就这样吧。再推翻你们的方案，恐怕也拿不出什么新东西了。抓紧时间筹备开会进行总结表彰。最重要的是，做好明年的目标管理工作，要科学，要合理，要拿出一套切实可行的东西来。明年要还是这样唬弄我，从政府秘书长到人事局长，我就挨个批。”张市长说完这番话，和大家握握手，走了。
总算是常务副市长这一关通过了，紧接着就是紧张的会议筹备。老年负责会务，文戈负责材料。他根据考核的情况，参照两次市长讲话精神，给张市长写了一个会议的讲话，报到了市政府办公室。
几天以后，全市目标管理工作总结表彰大会在中华会堂隆重举行，市委书记亲自参加，市长主持大会，常务副市长做工作报告。一千多名领导干部参加了大会。规格之高，会议之隆重，领导讲话之重要都创造了这项工作之最。
文戈坐在会场的后面，认真看着张市长的讲话稿，看他讲时有什么改动，有什么新提法，新要求。总的看，张市长基本上是照稿子念的，个别的地方有点发挥，但不多，不大。
会后，市政府办公室王主任给文戈打来电话，开口就说：“你的稿子写得不错，张市长挺满意。刚才还问我稿子是谁写的呢。我把你向张市长做了介绍。”
文戈听了很高兴。张市长是市领导中对文字最挑剔的一个，大到内容，小到标点符号，出了错没有不批评的。第一次给市长写材料，能达到这个水平，已经很不容易了。
又是一年的春天。
文戈经过了这一段的工作实践，开始认真研究目标管理工作了。他先后阅读了很多国内外科学管理方面的文章和著作，又领着老年到省内外先进城市进行了考察学习。到先进的地区学习，使他的眼界大开，心胸大开，步子大开。他如饥似渴地学习理论，学习外地经验，并结合本市的实际，着手制定科学合理的目标管理考核方案。
这些方案制定出来以后，文戈又组织召开了各方面人士参加的征求意见会，对方案进行征求意见。不少部门和单位，许多老同志都对方案提出了一些好的修改意见。文戈又抓紧时间对这些意见进行吸纳、修改。最后，将几个方案报政府常务会议和市委常委会议讨论。
这些文件是文戈领导的奖惩科制定的，市委办、政府办、组织部等单位的同志参与了意见。向两个会议汇报时是由人事局长汇报。市领导对这几个方案非常重视，讨论得很激烈，很认真，提出的一些意见高局长解释不清，于是，在两个会议上，文戈回答了市长、书记们的提问，引起了领导对他的重视，两个最高级别的会议通过了这些方案，并以“两办”的名义印发。
目标管理考核工作比过去有了一个质的提高。到了年底，再进行考核时，就比较顺利了，按照制定的方案，评选得很顺利，很科学，很合理，领导非常满意。
到了这个时候，文戈才长长出了一口气。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女儿苗苗出生。他做了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