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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先入为主——乔贝娜·蓝赛命案(1)

暴力凶杀案对受害者家属带来的伤害是不言而喻的。但还从没有过一桩凶杀案,或任何其他案子,对办案人员有如此之大的杀伤力。

对于蓝赛夫人帕茜,1996年的圣诞节似乎是又一个轻松愉快的假期。她早早地装点好圣诞树,树下堆放着大大小小包装精美的礼物。蓝赛家那座都铎风格的红砖巨宅也早已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屋里屋外一派喜气洋洋。在寄给朋友们的圣诞卡中,帕茜照例夹进了一页千篇一律的平安书信:

亲爱的朋友们,

蓝赛家度过了繁忙的一年,真不敢相信又到了送旧迎新的时候。

玛琳达从佐治亚医学院毕业后,当上亚特兰大肯尼斯顿医院的儿科大夫。乔恩·安德鲁正在科罗拉多大学念二年级。

勃克已经是四年级的小学生,他的数学和拼写特别优秀,他还参加了学校的橄榄球队和篮球队,前者在秋季的比赛中荣获第一。他的乳牙已差不多换完,我想1997年他就可以做畸牙矫正了。

乔贝娜终于进了“真正的学校”。她们的学前班每周要上五天课。她的算术在班上名列前茅,所以老师已经开始教她一年级的课程。她还继续参加儿童选美和模特儿训练,并在暑假的竞赛中获得“美国罗雅尔微型小姐”桂冠,不久前又被授予“科罗拉多州圣诞小小姐”的称号。老师说她性格外向,口才颇佳,今后的口试成绩肯定会非常出色。

乔恩总是在四处奔波。他的电脑公司埃克赛斯刚刚突破年销售额10亿美元大关,所以这些日子他特别开心。七月份,他和他们公司的职工组团参加了从霍隆港到麦克纳岛的帆船比赛,最后竞因风力不足而半途而废(你们相信吗?)。但他真正倾心的,是他历经数月精心设计的“仿古型”新船“飓风季节号”。

至于我,所有的“业余时间”都花在了学校做义工。今年七月,作为为教堂募捐活动的一部分,我们家在嘉列沃克的那栋房子开放供大家参观,各房间的室内装修装潢图片还将刊登在1997年的《最佳住宅与花园》杂志上。最近我们到纽约旅游时,去了全国广播公司早间节目《今天》的直播现场。两位主持人奥尔·罗克和布兰特亲自和我们说了话,我们的镜头居然在电视上出现了好一阵子!

我们全家人身体都不错。希望在1997年再见到各位!最后一点……感谢所有的朋友们和我亲爱的丈夫为我举办的40岁生日特大惊喜狂欢会。这是我有生以来最盛大最热闹的生日派对。在我真正的40岁生日那天,我们将乘坐迪斯尼的“大红船”旅游船,并在船上度过新年!

圣诞快乐,

我们爱你们大家,

蓝赛全家

寄出这封信的时候,帕茜·蓝赛还不满40岁。她的生日其实是12月29日,刚好落在圣诞节和新年之间。

帕茜在少女时代曾当选为“西弗吉尼亚州小姐”,并代表家乡参加“美国小姐”竞赛。多年的养尊处优和比常人格外细致百倍的保养,使年近不惑的她看上去依然年轻漂亮身材姣好。尽管三年前被诊断出卵巢癌,而且在化疗时掉光了头发,帕茜·蓝赛总算在家人的支持和照顾下挺了过来。当然,这也是因为蓝赛家能花钱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并享受最好的治疗。

帕茜的丈夫乔恩·蓝赛今年53岁,帕茜是他的第二任妻子。在与原配露辛达·派契离婚后,乔恩和帕茜结婚已经16年,婚后育有一子一女,九岁的勃克和六岁的乔贝娜。乔恩与前妻还有三个孩子,除信中提到的玛琳达和乔恩·安德鲁外,大女儿贝丝于1992年1月8日在芝加哥与男友迈特·达灵敦一起丧生车祸,年仅22岁。这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令乔恩·蓝赛久久不能自已,后来,他将蓝赛家的座机命名为“贝丝号”。

乔恩·蓝赛不仅相貌英俊,举止儒雅,还是一位成功的企业家。早年他曾在亚特兰大创办了微南电脑公司和高精尖产品集团,后来又兼并了另外两家公司,于1989年合并而成现在的埃克赛斯,蓝赛一家也随之西迁到距中部大都市丹佛20英里处的波德。1994年,乔恩将埃克赛斯卖给了大财团罗克赫德·马丁,他本人虽然从董事长的位置上退了下来,但母公司罗克赫德·马丁仍委任他为埃克赛斯的CEO——首席执行官。到1996年,埃克赛斯已拥有400多名员工。

位于科罗拉多州境内洛基山麓的小城波德市,是一处世外桃源般的所在。整座城市以科罗拉多大学波德分校为中心,该校近年来出过三位诺贝尔奖得主。城西半山腰一片葱茏青翠之中,点缀着几栋现代化的建筑,那便是著名的美国国家大气研究中心。自20世纪90年代,几十家电脑和互联网公司也先后相中了这块风水宝地。知名鬼怪恐怖作家斯蒂文·金曾在他的小说《停滞》中将波德描写为当整个世界毁灭之后,人类赖以存活繁衍的“诺亚方舟”,难怪许多富贵人家都在这里购置他们的避暑别墅。

就是这样一个连妖魔鬼怪都无法侵入的“完美城镇”,却发生了一起被称为“完美犯罪”的奇案。

对波德警方而言,这桩当地历史上影响最大的刑事案是从1996年12月26日,星期四,圣诞节次日拂晓5点52分的那通911电话开始的。报案人帕茜·蓝赛。

帕茜·蓝赛: (电子噪音)接警察。

接线员: (电子噪音)

帕茜·蓝赛:15街755号。

接线员: 怎么回事,夫人?

帕茜·蓝赛:有人绑架……赶快,拜托了。

接线员:能不能告诉我怎么回事?

帕茜·蓝赛:这儿有一张……有人留了一张字条,而且我们的女儿不见了。

接线员:有人留了一张字条,而且你们的女儿不见了?

帕茜·蓝赛:对。

接线员:你女儿多大?

帕茜·蓝赛:她六岁……亚麻色头发……六岁。

接线员:这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帕茜·蓝赛:我不知道。我刚看见那条子。我女儿(电子噪音)。

接线员:条子上有没有讲谁绑架了她?

帕茜·蓝赛:什么?

接线员:条子上有没有讲谁绑架了她?

帕茜·蓝赛:没有……我不知道有没有讲……这是一封赎金索取信。

接线员:一封赎金索取信?

帕茜·蓝赛:这儿说“S.B.T.C. 维克多利”(英文Victory,意即“胜利”,亦可作为人名——笔者注)……请你们赶快。

接线员: 好的。请问你的姓名? 你是……

帕茜·蓝赛:帕茜·蓝赛。我是孩子的母亲。哦,上帝,赶快……

接线员: 我……好吧,我这就派一位警官过去,好吗?

帕茜·蓝赛:拜托了。

接线员: 你知道她不见有多久了?

帕茜·蓝赛:不,我不知道。赶快……我们刚起床,她已经不见了。哦,上帝,拜托了。

接线员: 好的,好的。

帕茜·蓝赛:请赶快来人。

接线员: 我这就派人去,亲爱的。

帕茜·蓝赛:拜托了。

接线员:你静一静,做一下深呼吸 (电子噪音)。

帕茜·蓝赛:赶快,赶快,赶快……(电子噪音)。

接线员:帕茜?帕茜?帕茜?帕茜?帕茜?

波德警署的办案人员说,他们后来反复听了这段录音。在帕茜说“赶快,赶快,赶快……”到电话被挂断之间,他们能听到背景中有人说话的声音。他们曾求助于联邦调查局和联邦经济情报局,但一无所获。后来是洛杉矶“宇航空间”公司的电子专家们替他们滤去了背景噪音。波德警方说,他们听到在电话挂掉之前,帕茜·蓝赛喃喃道:“帮助我,耶稣。帮助我,耶稣。”她的丈夫乔恩·蓝赛叫道:“我们不想和你说话。”还有一个男孩子的声音:“你们找到了什么?”那应该是九岁的勃克。

但蓝赛夫妻坚持说,勃克当时还没有醒。

众所周知,警署的第三班、即夜班、或警方内部戏称之“坟场班”(graveyard shift),是在凌晨6点结束。帕茜·蓝赛的报警电话打进来时,正是夜班警察们准备回家的时候。

只过了七分钟,警员利科·法兰奇即开着警车,第一个赶到蓝赛家那栋价值130万美元的大宅。他的到达成了后来司法专家们评论此案时指出的波德警署所犯的第一个错误。赴绑架案现场的警察理应着便装,驾驶无警方标志的车辆。如果现场周围真的有绑匪监视,门前停放的警车就再醒目不过了。利科·法兰奇说,他们当时并不知道赎金信上的警告。

几乎是从一挂断电话,帕茜·蓝赛就开始在门口等候。那天,帕茜穿一件高领短袖红毛衣和一条黑色长裤。利科注意到,尽管离日出还有一个多小时,帕茜已经化好了妆,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帕茜·蓝赛后来解释说,她是穿戴梳妆整齐后才下的楼,这也是她多年的习惯。不一会儿,乔恩·蓝赛也迎了出来。他上穿蓝白条衬衣,下着黄褐色卡其长裤。帕茜看上去焦虑、紧张、且神经质,乔恩也焦虑而紧张,但尚能控制住自己,与他的妻子相比,至少表面上显得比较平静。

蓝赛夫妇告诉利科,帕茜于凌晨5点45分从三楼的主卧室下到二楼乔贝娜的房间,想叫醒女儿起来做好准备。全家人计划今天早晨乘私家飞机去他们在密执安湖畔的度假别墅,就是帕茜在圣诞书信中提到的密执安州“嘉列沃克的那栋房子”,从那里再转道佛罗里达州的迪斯尼世界。乔贝娜的房间空无一人,帕茜于是顺着旁边通一楼厨房的螺旋状楼梯往下走。在最后几级梯子中的某一级,她看见三张白色横格纸并排平摊在那里。当蓝赛夫妇指点给利科·法兰奇看时,那三张信纸已经挪到了厨房外过道的硬木地板上:

蓝赛先生,

你听清楚了!我们几个人代表着一个外国组织。我们非常尊重你的公司及其事业,但实在不敢苟同它为之服务的国家。此时此刻,你的女儿正在我们手里。她很安全,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如果你希望她能活着见到1997年,请务必按照这封信中的指示行事。

从你的银行账户中提出11.8万美元,其中10万美元为面值100元的现钞,其余1.8万美元为面值20元的。所以,你带去银行取钱的公文包大小得合适。回家后把钱装在棕色牛皮纸袋里。我将在明天上午8点至10点打电话告诉你把钱送到什么地方。送钱的行程将会非常辛苦,所以我劝你最好先休息一下。如果我们得知你已经提前把钱准备妥当了,我们会提前通知你,你也将会尽早领回你的女儿。

如果你在执行我的指示时出现任何偏差,你的女儿就会被立即处死,你还将会被拒绝领回她的遗体安葬。那两位监押你女儿的绅士并不是特别喜欢你,所以我劝你不要招惹他们。如果你胆敢将此事告诉任何人,比如警方、联邦调查局等等,你的女儿便会被斩首。如果我们发现你和无论什么人提及此事,她就死定了。如果你暗地里通报银行当局,她就死定了。如果赎金钞票上被做了任何记号或手脚,她就死定了。我们将用电子仪器对你扫描搜身,如果发现你携带任何不合适的物件,她就死定了。你也许会试图搞一些小动作,但我警告你,我们对执法机构的常规操作和战略战术都非常熟悉。如果你想与我们斗智斗法,99%的可能是,你将置你的女儿于死地。反之,如果你乖乖地听从我们的吩咐,你将有100%的把握将她赎回。你、你的家人以及有关当局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全天候监控之下,所以不要痴心妄想玩什么小聪明,乔恩。你并非这世上唯一的肥猫,所以别以为杀人对我们来讲是一件很棘手的事。不要低估了我们,乔恩。用你的那些南方人的常识好好想一想吧。现在一切都看你的了,乔恩!

Victory!

S.B.T.C.

信是用黑色墨水笔写成,字迹看上去不是很流利,笔画有些哆嗦,说明写信人或者是非常紧张,或者是用非平时写字的手在写。信中的语言文绉绉的,遣辞造句极为讲究,甚至还用了两个古英文词。但作为一封赎金索取信,这信写得实在是太长了。没有人知道这封信是写于圣诞夜的午夜之前还是之后,因此很难断定信中所说的“明天上午8点至10点”指的到底是哪一天。

6点30分,警官保尔·雷切巴赫到达蓝赛家。差不多同时,邻居中的两对夫妇,富利特和普西娜·怀特,以及约翰和芭芭拉·费尼,也赶到了。他们都是蓝赛夫妻的好朋友,帕茜在打完报警电话后便匆匆通知了他们。怀特夫妇还在头一天的圣诞节晚上设宴招待蓝赛全家,这是两家人第二次在怀特家一起共进圣诞晚餐。

雷切巴赫警官一面听着利科·法兰奇的报告,一面思量着如何调兵遣将。毫无疑问,他将需要大批的人手,但这在今天可能会有些麻烦。好多人都在休假,有些人根本就不在波德。保尔·雷切巴赫着手的第一件事,即部署监控蓝赛家的电话,包括电话录音和来电调查,并及时关闭了警方无线电通讯系统,以防绑匪窃听(在美国,新闻界等可以利用扫描器接听警方的无线电通讯系统)。然后又传呼了几位正在值班或休假的警探,以及受害人-证人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后者的任务之一是安抚慰问受害者家属。然而,保尔·雷切巴赫却没有采取有效措施及时保护现场,如设置警戒线和疏散闲杂人等,这被认为是办案过程中的第二个错误。

保尔·雷切巴赫和利科·法兰奇以及后来的其他警方人员都注意到,帕茜和乔恩·蓝赛之间几乎互不交流。帕茜看上去几近崩溃,有一阵子,她独自一人躺在附近房间的地毯上嘤嘤饮泣,而乔恩对此似乎熟视无睹,既无宽慰的言辞,亦无安抚的拥抱。但这是否是警方的一面之词?因为据说在场的其他非警方人员并不以为然。2000年,在根据此案和作家洛伦兹·席勒的同名纪实犯罪文学拍摄的上下集电视剧《完美犯罪,完美城镇》中,人们看到了蓝赛夫妇紧紧拥抱,相互安慰的场景。也有人指出,即便帕茜和乔恩·蓝赛没有如常人般的举动,也是无可厚非的。毕竟,不同的人对悲剧有不同的反应。当年查尔斯·林勃和他的妻子安妮在他们的儿子小查尔斯被绑架后,也从未在公众场合相拥互慰。后来,怀特夫人和费尼夫人带帕茜去了客厅和餐厅旁边用玻璃建造的日光室,并一直陪伴着她。

在乔恩·蓝赛的指点下,保尔·雷切巴赫又一次很快地在蓝赛家、特别是失踪女孩的房间搜巡了一遍。和利科·法兰奇一样,他没有发现乔贝娜的踪迹,也没有看到任何挣扎反抗或外人强行进入的痕迹。其间,雷切巴赫警官还顺手推开了勃克房间的门,屋里没有亮灯,朦胧中他觉得勃克“看上去像是”在睡觉,便悄悄地退出。

乔恩·蓝赛告诉雷切巴赫警官,蓝赛家的防盗警报系统从未启用过(和大多数美国家庭一样),而且因为他们计划今天一大早离开波德,昨天晚上就把家里的小哈巴狗送去邻居家了。

雷切巴赫警官独自来到室外,当时的气温是9华氏度,相当于零下12摄氏度。已经好些天没有下雪了,小径旁和草木上只有些许残雪和夜里刚降的霜。保尔·雷切巴赫一路走过去,发现他几乎没有在园中小路和车道上留下脚印。

雷切巴赫警官回到楼里,下到地下室,他正在试图寻找绑匪的出入路径。和利科·法兰奇一样,他最后停在了一扇白色的门前,门框上方有一块用螺丝钉钻紧的可以旋转的木头作为门闩。雷切巴赫警官伸手推了推,门没有开。从整栋房子的结构上看,这里显然不可能是出口。警官于是返身回到一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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