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2月的一天,樟木下了一场小雨,扎玛拉山上依旧覆盖着一层薄雪。
阿妈啦一人来到还残留着冬天气息的蔬菜温室大棚里,她总爱扶扶渐渐发出嫩芽的幼苗,再松松肥沃的土壤,锄一锄生长极快的杂草,一遍又一遍地精心地呵护着像自己孩子一样的幼苗。
在大棚上方,一只猫在倦怠地伸着懒腰,一只狗在四处张望着。
天边的霞光从一片乌云里斜射过来,照射着她那矮小的身躯在隐隐而动。
刚离开大棚起身返回的她老远就看到自己升起的国旗在风中舞动飘飞。她今天老觉得奇怪,咋就没有看到邻居们晃动的影子呢?一种突如其来的不安在心头升起。她想,自己刚生了一场病,腿脚也不灵便了,是该早点备好晚饭。
当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时,阿妈啦依旧按部就班地走到旗杆前,正要降国旗。谁知她抬眼望去,她的手突然停在了半空,一动不动地看着旗杆上方,国旗,今天才挂的那面崭新的国旗,咋就不翼而飞了?她的这一惊吓可不得了,只觉眼前一黑,额头上也冒出了一串欲滴的汗珠,身子不由一歪,意外地摔倒在了自来水池边上,她吃力地缓缓地硬撑着站了起来。
此刻,她心里明白国旗被风吹走了。
阿妈啦急急忙忙冲进屋里,拿上那把用了很久的手电筒,连门窗都忘了关就匆匆跑出了大门。
她顾不得迎面的凉风,借着手电的亮光,顺着树丛磕磕绊绊次仁曲珍阿妈啦与升旗助手罗布地寻找着,可寒风越刮越大,让她不禁哆嗦起来,尤其是刚走到山沟边上,就不慎摔了一跤,脸庞被树枝划破了,手指划伤了几处,鲜血直流,疼痛难当,可她全然不顾,依然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着。围着帮村盘旋了好几圈,还是一无所获。她只有爬上村子背后的山坡向更高的牧场走去,不断地扒开杂草丛生之地,或是在树枝上、石缝间搜寻。不放过任何一处可疑之地。
此刻,巴桑德吉主任家的灯还未熄灭。灯下一边干着活路的她,一边向端庄娴丽、朴素中透着一股知识女性气质的儿媳妇问道:
“你得照顾好阿妈啦哟!当你下地干农活无暇照顾阿妈啦的时候,我会主动承担起照顾阿妈啦这一义务,并会以此为荣耀的。”
“放心吧,你交代的送饭、打扫屋子、停电了送蜡烛等事情,我都一一照办了。”
“那阿妈啦喜欢吃的东西,记住了没有?”
儿媳如数家珍地说道:“当然了!阿妈啦不喜欢吃辣咸的食物,口味以甜食为主,鸡蛋醪糟、玉米糊、酸奶、酥油茶,饮少量的青稞酒,有时稀饭里放一些鸡肉。”
满脸喜色的巴桑德吉回答:“这还差不多!”
“阿妈,你就放心好啦!不仅你一人被阿妈啦的升旗行为感动着,我们一家人跟你感受一样。”
儿子在一旁插话道:“自从当了兵,家的概念就变大了,阿妈啦插挂国旗是一种大爱,她的事迹也在我们边防部队流传着。”
这种爱,仿佛如磁场,好似倾泻直下的灿烂阳光,温暖着人心……巴桑德吉主任却突然想起罗布支书交代过的事:“昨天,下雨时阿妈啦家的屋顶漏雨了,你今晚带几个人修一下,天气预报说这几天有小到中雨,不然后果将不堪设想。”巴桑德吉想到这,飞快披上外衣,叫上自己的儿媳妇,一路小跑而去。
到了阿妈啦家门口,巴桑德吉一怔,发现门半掩着,屋里没人。
在房前屋后、田地里、蔬菜大棚里,全找了个遍,居然无影无踪,哪儿去了?发生了什么事?一连串的问题在她们的心里翻腾着。
此刻,聪明细心的儿媳妇一句话提醒了婆婆,妇联主任仔细观察了现场,发觉国旗不在房间的柜子里,挂旗的绳子也被风刮断了,国旗不在,阿妈啦肯定寻找国旗去了。
儿媳说道:“这夜,伸手不见五指,风又刮个不停,小雨绵绵地下着,这可咋办?”
“你先去追阿妈啦!我再去找些人来帮忙!”
“拉索!”儿媳回答着,就扑入黑夜里。
在巴桑德吉的招呼下,十来个村民赶来了,有的点燃火把,有的照着手电,沿着山坡寻找起阿妈啦来。也顾不上手冻脚僵的,只有往前走着,火把灭了再点燃,头发吹乱了,胡乱一理,又继续前行。
有的村民撕心裂肺地喊着,从牧场、山涧、居住区域分三路寻找而去,折腾了一个晚上,吵醒了帮村的一大半人,人们纷纷参加到寻找阿妈啦的队伍里。
天亮了,村民又一次集中在阿妈啦的家门口,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大家互相看着,商量着,准备下一轮寻找办法。这时,不知道谁说了一句“你看山下”,只见从山坡下的树丛里,露出一个满脸是血,全身湿漉漉的老人,她一手拿着国旗,一手拿着手电筒,看着大家,露出牙齿笑了。
那笑容,那幸福感,很惬意也很疲惫,这都是因为爱。
本书作者杨年华慰问阿妈啦
国旗找到了,雨也渐渐停了,风也缓了下来。特别让人感动的是,阿妈啦一回到家,就不顾自己一身的泥水,洗去旗帜上的泥水污浊,她一看旗帜已被划破了好几处,心疼得直骂怪风暴雪,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到床头,一针一针地把刮破的红旗织补好。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村民们七手八脚地换好了一面更大的国旗,在阿妈啦的微笑里,几十位村民帮阿妈啦升起了国旗。
这时,站在国旗下的罗布支书把每天升挂国旗的举动看做是村里的荣誉,是最宝贵的一笔精神财富。他高声说道:“国旗要天天挂,即使哪一天阿妈啦不在了,这个仪式也要一代一代地传下去。”
第二天,老人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了樟木镇上的烈士陵园。
双手合十,向纪念碑鞠了三个躬。嚅动的嘴唇在说:“我每天都会把五星红旗升起,你们安息吧!”她转而把目光从碑身上“修筑中尼公路的烈士永垂不朽”几个大字落到了碑座上的英雄浮雕和气壮山河的题词上。在老人的心里,此刻,那些为修路而牺牲的英雄们都像一面面鲜红的旗帜,迎着改革开放的春风飘扬在祖国上空。
九十多岁的阿妈啦仰望着纪念碑,久久地,久久地矗立着。
她想,所有的寂寞和思念、哀愁和悲伤,都将成为过眼烟云,唯有一生追求的升旗,才能给她感恩的心带来宁静的天空、宽慰的海洋。
其实,自从樟木烈士陵园建成以后,老人每年的清明节都要为长眠在这里的烈士扫墓,敬献哈达。特别是谢启风的墓前,她一待就是一两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