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说你小子太伟大了，在战争年代，绝对是刘胡兰是赵一曼。我说我是董存瑞是黄继光。
元宝说全世界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喝海水吃药。
我说海水苦咸能杀菌，药片更能杀菌，双管齐下，我的感冒绝对摆平了。果然，不一会儿我就大汗淋淋。有时车子拐弯拐急了，脸上的汗珠都能甩到元宝身上。等到了集市时，我已经通体轻松和爽快。
车子装满了鸡蛋后，我骑上去不到十分钟，就感到略有点无力。这时，我看到…个农村女孩在路边的井台上打水。便过去要水喝。因为没有喝水的碗和杯，我只能是抱着水桶咕咚咕咚地狂饮。正在我喝得过瘾的时候，却听那女孩哈哈大笑。她说我像他家的小毛驴，一下于能喝下去半桶水。
农村女孩比城里的女孩爽朗和健壮，眼前站着的这个打水的女孩就是典型代表：红喷喷的脸，黑亮黑亮的眼，还有结实的大腿，特别是她弯腰从井里往上拔水桶时，圆鼓鼓的屁股向上夸张地蹶着，这绝对要了我的命——我的感冒彻底好了。
女孩打完水，并没有急着走，她说，看你渴的，大概等一会儿还能喝。
我感动极了，却不会说感动的话。如果有媒人在场，我绝对与她海枯石烂！
不幸的是那个女孩问我有几个孩子。我懊丧地说我还没结婚。
还没结婚？那个女孩惊讶万丹，她盯着我脸腮上粗壮的胡碴，大概认为我可以当爷爷了。
更不幸的是她说她都生两个孩子了。
我彻底完蛋了——其实在看到她第一眼时，我就判断她绝对是未婚的姑娘。因为她弯腰打水的动作优美而干练，关键是两条健美的腿紧紧并扰。这是老帽反复对我说过一百次的经验——看来到了改革的年代，老帽的经验也不灵了。
更不幸的是她的丈夫竟然走过来，并且用充满敌意的日光看着我，好像我与他老婆发生男女关系似的。我陡然地觉得我吃了大亏，便用凶凶的目光盯着他。这个家伙形象比我姐夫还难看，不但有大嘴巴，还有一副大板牙，绝对像电影里演的特务或土匪。我甚至盼望大板牙能与我打一架，我可以显示一下我高超的武艺，让这个像姑娘一样的老婆看一看，她找的丈夫绝对不如我。
这时，那个女人走到丈夫面前，用手摘了一下他肩头上的草棍，并轻轻地拍打背上的灰土，心疼地说了句，看你累的……这一句感情话立即使我失去了战斗的勇气。老帽说的话太了真万确丁——女人是贱货，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么丑陋的大板牙，爱个什么劲儿！
我骑上车子，愤怒万分却又垂头丧气地朗城市方向蹬着。越过一个山坡后，我又从愤怒万分过渡到委屈万分，我绝对比那个大板牙强一百倍，我绝对是真正优秀的男子汉，问题是却没_。个女人爱我。如果我蹬了一天车子，回到家里，一个女人迎上来，拍打着我身上的灰尘，说，看你累的！……我当时就能掉转车史，连瘦还能再载一车鸡蛋回来。
我本来可以生活得幸福万万年。凼为下乡赈鸡蛋的活儿使我一天到晚不停的奔忙，回到家里狼乔虎咽一顿后，就是休克般的睡眠一压根也没时间痛苦。倒霉的是我却老想到女人，尤其是在乡下路边停车休息时，看到农家小院子里的热闹景象，很多人家把饭菜端到院子里，老婆丈夫和孩子，热汤热饭，真叫你眼热。而我却孤零零地坐在路边的土墩上，嚼着随身带的冷干粮，心里绝对不是滋味儿。有时候我猛然地慌张起来，这是怎么回事，我三十多岁了吗？我怎么能三十多岁！好像从童年到三十多岁之间，我昏睡了一觉，现在才醒过来。我突然冒了一身冷汗，我觉得我完了，一辈子就这么孤零零地活到死。
我想起一个捡破烂的老头，一辈子没成家。我们叫他老童子。人们背后说，老童子这一生没亏过嘴，净吃香喝辣的，绝对幸福！但我认定老童子很痛苦，我注意到，这老家伙从早到晚阴沉个脸，像个半拉死人。有人说老童子年轻时和一个相当漂亮的女孩子相爱。后来老童子说了什么反动话，被抓进监狱里——当然那个漂亮的女孩子就是别人的了。再后来老童子被平反释放，还补发了一大笔钱。于是很荣耀，有很多人给他介绍对象，但他说没一个能赶上他初恋的女孩子，所以一直到现在独立寒秋。更让人不理解的是，他竟然有职不就，非要跑到垃圾箱里捡垃圾。我们为此都想方设法地接近老童子，想要他说出点秘密来。但他就是不说，你就是给他买一瓶最高级的酒，他喝完了还是不说。只有一次，我们俩捡废纸撞在一个垃圾箱里，突然就说起动感情的话来。我说我从来没哭过，他说他从来没笑过。我趁机和他说下去，老童子却再也不说一句了。
姐夫肯定是发财了，虽然他没买汽车，但他包租了一辆出租车，每天早晨，那辆红色的波兰乃滋牌小轿车就停在家自口，接姐夫去金业公司上班；晚上，又鸣着喇叭送姐夫回家。另外，姐姐有时晚上不做饭，而是拎着小孙丽跟姐夫去下馆子。当我汗流浃背地蹬着车子回来，姐姐从饭店里带回来的饭菜，在我的小屋里就飘出香味来。
有一次，姐姐惋惜地对我说，立世，你可惜读书少了！……我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倘若我有文化，姐夫就会要我到他公司下属的一个什么部门当副经理。
我说我挺好的，一个月下来，能挣一千多块，很满足了。
姐姐笑起来，说你呀，真是个傻小子——你挣的钱还不如你姐夫个零头呢！
但我听也不听，还是精神抖擞地骑着车子下乡贩鸡蛋。我的车子已经换了三次新轮胎，可见我的战斗业绩是多么的艰苦卓绝。
姐夫的表情并不轻松，我以为是开公司累的。有一次酒喝多了，他才道出天机：他说他要挣钱再挣钱，拼命地挣钱。因为咱们国家的性质是绝不会让个人发财——共产党这三个字，有两个字是共产，你就别想富了！这个国家不保险，别看表面高喊抓经济，只要有个风吹草动，就会再来一次“文革”的，那时有钱人就倒了霉，就会再次被拖上台批斗。姐夫说开公司是什么人？就是剥削者，就是占有剩余价值的资本家！
我问姐夫，那怎么办？
姐夫说有办法，只要抓紧机会多挣钱，钱挣多了就出国，外围才是真正让你发财致富的好地方。
我有些惊愕，难道这儿的家不要了，小孙丽不上学了，姐姐不去工厂上班了……姐夫说，这个倒霉国家有什么可留恋的！外国的房子比咱好一百倍，外国的学校比咱好一百倍，外国的工厂比咱好一百倍，外国什么地方都比咱好一百倍！……我不吱声了，因为我绝对到不了好一百倍的外国。另外，我下乡收购鸡蛋，属于吃大苦耐大劳的无产阶缎，国家再怎么变，也不会批斗我。
然而，随着改革的步步深入，麻烦来了——收购鸡蛋必须有自负盈亏的个体经营证。我要先回工厂办理停薪留职，然后才能办个体经营。不过，按国家规定，停薪留职的人不能再享受劳保福利待遇，也就是说我有病或是我的家属有病，都得自己花钱治疗；停薪留职人的经商劳动不能算作工龄，不能作为晋级和退休的工龄根据，不得领取每年国家颁发的冬季取暖补助费，不得……我心下暗笑，这算个什么？多蹬两天车子什么都有了。再说，我在工厂期间，压根就没上过医院；我更没有得病的家属。只要我能拼命干活，绝对没问题。我永远忘不了母老虎常对我说的那句话儿，十活累不坏人！
我将来肯定能买上汽车。有很多小贩子已经买一三：了，趾高气扬地开着汽车满大街跑，运钢材，运木材，运化肥和机械设备，绝对比骑车载鸡蛋发财。这些家伙车开得很猛，特别是在人烟稀少的野外公路，撒野地疯跑，车后卷起滚滚的烟尘，迷糊得我好长时间呼吸闲难，看不清路。从一闪而过的车窗玻璃，你可以看到他们得意忘形的面孔。这往往使我义羡慕又气愤，但很快就只剩下羡慕了，因为我想到我也会这样。而且我还想到我绝对会超过他们，我要是开起汽车，比他们更猛更有劲儿，又绝不会得意忘形。
一想到我的奋斗目标，想到用我的力量能挣一辆摩托，然后又变成一辆汽车，我就忘记了疲劳，我就勇往直前。
艺高胆大，我的车技越来越高超，最后，即使车子飞奔在急转弯的公路陡坡上，我的两眼也能从容地欣赏路旁的风光——特别是欣赏走路的姑娘。只要运远地看到有彩色的头巾闪动，我就更来了精神，并夸张地按响车铃。果然，急速的车铃声使这些女孩子们对我驻足凝目，这时，我却假装不看他们，故意炯炯地瞪着前方，让他们看到，我正在惊险之中拼搏。
随着耳边呼啸的山风，彩色的头巾和美丽的眼神一掠而过——我却义老大后悔，因为我都没看清刚刚闪过去的是姑娘还是媳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