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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忘乎所以的虾

全世界的生物都在谈情说爱,在这浪漫的情感之中,生命得以延续。人类当然是首当其冲。但因为有智慧,进而就有花言巧语,口是心非,故作多情,利益参与,为此浪漫的纯度要大打折扣。山林中野兽们的浪漫,园地势险峻,明枪暗箭,久危而多长精神,无往尽心尽意的浪漫。真正不颐死活的疯癫欲狂的浪漫,还要数海洋里的生物。如果你能听懂海的语言,你就会惊心动魄地感到,在那日夜骚动的大海里,滚动着一片我爱你你爱我的呼喊。阳光穿透海面,水层中融进金色的温暖。大虾成熟了,脱尽最后一层壳的束缚,新生的盔甲锃亮耀眼,成千上万的男虾女虾们在爱情中刀腾,沉寂的蓝色里涌起一片粉红色的欢悦。千百万的男虾向千百万的女虾发起猛烈的爱的攻击。爱的信号爱的语言爱的气味万箭齐射,这是一年一度虾界群体盛大的婚礼。所有的女虾们全都纯洁无比,忠贞不贰,她们决不考虑门户地位,也毫无私心杂念,她们全身心地迎候着爱,由于羞涩式的惊慌,她们急急奔逃,意在激起男虾们狂热的情感。爱火炽烧的男虾们确实更加急切更加疯狂更加忘乎所以,并更加奋力追击。浪涛被爱的热情所感动,也不由自主地为爱推波助澜。

这实在是一场战斗,一场爱的战斗。男虾们挺直身躯,坦克履带般的甲壳排列整齐却又节奏错响,几十对虾腿一齐划动。他们绝对地全力以赴,绝对地猛打猛冲。他们对爱的专一使全世界的生物为之惊叹。在一阵激烈的做爱之后,男虾竟然将整个精囊交给女虾。他们没说一句海枯石烂,没说一句永不变心,只这一个行动就抵得上一万句誓言,因为他们把爱的根都交给了爱人,即使是遇到再美好再漂亮的女虾,他们也会无动于衷,因为他们连爱的器官也没有了!也许由于这彻底的爱,也许由于使尽了爱的力气,男虾们顷刻衰败变弱,他们像轻浮的空壳任水流拖动而无能为力。女虾怜悯地看着飘忽的男虾,知道她的爱人是为了她的爱情才不顾一切地毁掉自己,她急速地摩挲带着男虾体媪的精襄,这是永恒爱的信物。女虾继续兴奋地爱抚着,像跳着优美的独舞。她在向男虾表示坚贞的决心:放心吧,我会珍重你给我的爱,我会全力保护这爱的结晶,直到永远。

浪漫使它们忘掉一切,忘掉危及它们生命的凶险;爱情使它们目空一切,以为整个海洋坦荡无际,全是幸福的空间。当它们突然撞到人类布下的渔网时,才猛然惊醒。男虾此时弱不禁风,在网前束手就擒,女虾身负爱情的重任,她用尽力气去冲撞,她用愤怒的虾须去刺网绳,那没有生命的网绳却坚不可摧。不行,我一定要逃出去!女虾惊惶失措却又勇敢百倍。她再次猛烈地冲刺,不借粉身碎骨,因为她托着两个生命的爱情。但正是如此,她比过去沉重了,不那么灵活不那么轻捷,终于难逃噩运。被渔网渐渐勒紧的女虾万分痛苦,她无可奈何地抚摸着腹中的爱果,将挺直的身子艰难地弯曲下来,用最后的力气护住男虾给予的爱,终于勾成一个不太情愿的句号。当勾成圆状的大虾成双成对地端到餐桌上,吃客们欢喜地尖叫:嘿,还有一肚子籽儿哪!真香呀……吃客们没有注意,被烧得血红的大虾还剩下两个乌黑的眼睛,这两个乌黑的眼睛无论如何也不会变色,就像在水里一样圆圆地瞪着,她在寻望她的爱人,她在惋惜腹中成千上万个因爱而结晶成的上百万个小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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