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人一切追求即时服务，即时交流。打手机，很难看到个性的字迹记录个性的心灵。不大有人在发现的时候，还去细腻地描述内心；也不大有人打手机的时候，还用双向收费的话费去情景交融地描述风景（恋人痴话除外）。三四十年前，有部好作品大家可以手抄传看。现在，有什么好东东网上下载转发，全世界都浏览了。文学经常调动的情感和艺术，譬如思念、苦恋、睹物思人、触景生情、一步三叹、欲说还休等等，在青蛙和恐龙们看来，还不赶紧按删除键，删除，确定。数字世界，源源产生网络用语。男的叫青蛙，女的叫恐龙，就是傻帽儿，就是变态，就是国骂。网民写我就是我他妈，你5从就是你傻帽儿。当此之时，不能不惊叹数字时代对文字的消解。
网上的数字语汇，几乎可以编成词典。1414意思意思，5252我饿我饿，74839其实不想走，564335无聊时想我。
韩国的网络新生代可爱淘的小说《那小子真帅》，开篇就写我整天在网上逛来逛去。文字里随处夹杂着代替文字的网络符号：〇〇一一吃惊，十十一昏迷。200多万本的销量，使韩国的青少年几乎得了那小子综合症，然后那小子热病就传到了我国。
台湾的网络作家藤井树，人气指数一路飆升。他写《猫空爱情故事》，他坐在电脑前，只有悸动，每！丫一个字，就沦陷一次。网络写手，不是冷面杀手。他们写作的时候也沦陷或者叫做：投入。只是往往把爱情也消解了来写。我等女友的电话等了一夜，把自己往床上一摔，顺便摔去她没有打电话来的失落感。然后，我醒了之后，你知道怎么了吗？
读者当然想知道这一夜到天亮后怎么了。藤井树写没怎么了，就是天亮了而已。
这就好像把读者的胃口吊起来又往床上一摔。这小子真坏。再想想，可不，天亮了，就是天亮了而已。
不管是这小子还是那小子，他们在用数字消解文字的同时，更用文字实现了数字一一不管是200万册还是多少万册。文学得到了最快捷、最广泛的认同。文学走下了神坛，成为网上交流的工具。可爱淘那小子讲的是完全可能发生在任何一个教室里的故事，藤井树这小子讲的是他自己的沦陷的故事。那小子这小子，在似乎的稀松平常中，把文学的本义诗言志，发挥到信手拈来落笔成趣嬉笑怒骂皆成文章。
痞子蔡最近一本新书叫《亦恕与珂雪》，即艺术与科学的谐音。让艺术爱上科学。我想，至少，文字已经爱上了数字。那些数字语汇、网络符号，就是文字与数字爱情的结晶。
事实上，不仅是网络文学，而且一些边缘刊物，也夺走了文学的市场。譬如有些地产商的刊物。深圳《万科》杂志办得很牛，牛得我每期必看。记得万科人有句话：你牵一头牛并不代表你富有，但是你如果敢于把一头牛变成一根皮尔，卡丹的皮带系在身上，那你当然是很牛的。
新思维、新观念、新视角、新概念，正在把文学的生存空间挤压得更小。
那么，文学怎么办？文学么，就是文学而已。
控制世界的是数字，控制数字的是孩子
计算机科学的发达，使最多的人接近了文学。还文学给大众。文学成为广大网民的日用消费品。更为很多网络写手搭起了好像爱丽丝梦游仙境那样的梦幻平台。文学的大众化也是文学的以人为本人性化。这种人性化，消解了科学与文学的隔膜。如同网上搜索成为人们的一种生活状态，网上写作也是很多人的一种生活状态，一种空间的转换和空间的拓展。
数字时代，数字几乎控制了天上地下，黑客帝国也是数字的帝国。电脑三个月一代，手机层出不穷地更新换代。不过，数字当然不能控制一切。可视电话1964年就诞生了，至今30年，发展极慢。为什么？因为打电话的快乐，就在于可以不穿鞋，不着装，不起床，不梳妆，不给对方看见，一句话一不可视。一边接电话，一边照样做自己。这或许是数字时代仅仅能守住的最后的隐私了。可视电话要夺去数字人最后的自由，好像要让人永远生活在镜头前。人生的不曝光指数还剩几何呢？
毕竟，比数字更重要的，是自由的思想和天真的心灵。中国内地第一个上《福布斯》封面的，是最大的电子商务网站阿里巴巴的马云。这位英雄，他自己只会浏览和收发电子邮件，其他一应不会了。他自称自己今年39岁，不过他说我现在也是童年。
我想，童年这两个字，也许是搜索马云的关键词。一个童真的人，才有天马行空的思想，才能不也不丁地就想着创办电子网站。当初人家觉得他是傻子，是疯子，其实，他是一个天真的孩子，所以他才会不怕虎地上了《福布斯》。
再想到网易创办人中国首富丁磊那张娃娃脸，想到微软创办人比尔盖茨那张娃娃脸，尤其是比尔，盖茨，常常去肯德基，喜欢吃汉堡包，永远的稚态和永远的可掬，向世界证明，成功人士未必成熟。控制世界的是数字，控制数字的是孩子。
孩子最接近人的本质。人类最终崇拜的，不是黑客不是政客，如何青春如何偶像，也往往是匆匆过客。美国4年一次的总统大选，年年有一万来张选票填上：米老鼠。当然，中国人或许会选孙悟空。
在魔幻和动漫风靡全球的时代，在骑着扫把的少年拥有世界性的人气指数的时代，英国在今年7月，公布了由1200名儿童参加的一项调查：最喜欢哪部童话？结果老牌童话《灰姑娘》获第一。
喜欢灰姑娘喜欢米老鼠喜欢孙悟空，都是人类的初衷。选择童真，是人类向往爱与快乐的一种印证，一种永恒。
有童真就有个性，就有创新，就有文学艺术的基因。现在有个新概念叫25点，意在突破上下班的时间和空间的固定关系，释放自我。又有一个手机短信叫：爱你爱到星期八，表达一种爱到无边无际一塌糊涂的感觉。不管是25点，还是星期八，数字在这里，完全失去了数字的本质一一准确性，而是代之以文学的功能一情绪化。
看来，是文学先爱上了数字，还是数字先爱上了文学，是一个先有鸡生蛋还是先有蛋生鸡的问题。
现代人如何地忙着充电，我还是要寻找我的25点。世界如何地数字化，文学，我爱你爱到星期八。
为《读城记》配情景笑声
易中天最近签售他的《品三国（下）》，面对六七千排队静候的读者，他只能左手拿汉堡包，右手握签名笔。于是报载易中天品汉堡签《三国》。这种时候我再写易中天，不是赶热闹就是炒冷饭了。
可是，谁让我刚和易中天走了一路呢？前些天中国作协要在南通开会，一帮作家坐上北京去南通的飞机。我坐坐，蒋子龙坐坐。我对蒋子龙说，最好中间这〔坐没人，那就可以坐易中天了。因为我上飞机时抱着一本易中天的《读城记》。可是那些天缺觉，人困困的，一旦翻几页书瞌睡了，就可以让这本351页的易中天独坐座。
果然满满的机舱里，偏偏我们这排的座还真是空着，虚位以待地等候易中天。
没看几页我就禁不住读给蒋子龙听：北京的奢华是居高临下的，广州的奢华是生猛鲜活的，而上海的奢华则是不动声色的。
那一路上，感觉中这0、日、三个座，坐着蒋子龙、易中天和我三个人。
后来，开会期间蒋子龙急急地找我，问《读城记》里有没有读重庆的章节？他想借去一读。再后来，回到北京我一个人重返《读城记》。我家正刷墙，刷墙于一个家庭，如同乱世。电脑包袠起来了，写字桌包袠起来了。但是手忙脚乱中尚能偷得一时闲，还是披头散发地要去读城。于是觉得这位易中天，是乱世见英雄了。
我自己喜欢写城，写城市最难的是要让被写的那个城市的人认可。易中天读北京，读上海，读等等，能叫聪明的上海人叫北京的爷们儿首肯？
我是上海籍北京人。北京人把我当上海人，上海人把我当北京人。到底是南人北相还是北人南相，也都无从考证了。不过我想，一个变异的品种或许更多中间色，更喜欢在变动中品读各异的城市。我尤其想看看易中天怎样品上海。
上海是中国最像城市的城市，雅致是上海的情调。它就像空气一样，弥漫在大上海的上空，上海人出门，总有一两套像样的衣服，吃饭，总有一两道像样的小菜。上海的市民的精明，使他们能够亦步亦趋地跟上上流社会的雅致，而不会或至少不会在外地人面前露出破绽。即使一直在接受改造的年代里，上海人也小心翼翼地在领子、纽扣等细枝末节上，不动声色却又坚忍不拔地维系着这个城市的根系和命脉。
雅致的后面，是上海人的特征：精明，门槛精来兮。因为上海是一个充满竞争的现代社会，未经算计的生活是没有价值的，不会算计的人是无法生存的。因此上海人埋头做生计，精心过日子。精明就不单是一种价值，一种素质，更是一种生存能力。生存能力是不能批评的。这其实是一种有规则的游戏和竞技，是对个人权利的自我保护，难道因为权利太少就不该保护？
于是想到今年两会的一个热点一《物权法》。游戏规则最规范的地方，物权意识最觉醒。易中天品精明，说：权利再小也是权利。你可以放弃这个权利，但你没有权利笑话别人的坚持和维护。
上海的雅致和精明，难得的是以开阔为依托。开阔而雅致，开阔而精明。一个多世纪前的上海滩，冒险家、投机商、殖民者、青红帮、跑马厅、拍卖行、交易所、礼拜堂、皮条客、拆白党、教会学校、红头阿三……潮水般地冲上岸。现在新拍的电视剧《新上海滩》又在热播。上海滩实在故事多。
不过正因为上海是滩，个体一如独立的沙子，人际一如游移的松散的沙滩。滩上的人，更多感受到的是海滩的开阔和自由，是个体与滩涂的直接认同和对话，而不是什么小圈子的存在。上海人的滩涂意识是一种个体意识，是个体独立人格的不可入和自由意志的不可犯。上海人习惯以尽可能少的代价获得尽可能多或尽可能好的享受，叫做小乐惠（或日：小乐胃。惠字与胃字，在上海话里同音）。同时上海人也习惯守时守信，这与商业社会重信誉守合同的传统不无关系。
当然，易中天也一点不讲情面地品出上海人由来已久的一份尴尬：上海人看不起外地人，尽管把北京人计划单列，但是北京人却不领情，非要替所有外地人出气不可。当然，随着国家政策的开放又开放，和国人心态的开阔更开阔，这份尴尬也随之淡化再淡出。
我读易中天的《读城记》，常常想起电视上的情景喜剧。那种喜剧总是不断地配上笑声。我么，给《读城记》配上了很多笑声，或者说品出了很多笑声。或许正因为我是上海人，是在北京的上海人。而且易中天《读城记》的节奏很快，一旦翻开就急急地按着作者的语言节奏快读，于是想到心脏病人不宜。书中很大的信息量用幽默的语言包装着叫你很想一口吃成一个胖子，所以立志减肥者也不宜。除了这两个忌，还有几个宜：宜在机上读，宜在车上读，宜在家里刷墙的时候读，宜在手忙脚乱的时候读，宜在披头散发的时候读。又是宜又是忌的，怎么好像在写皇历？我不认识易中天，更没听过他的演讲。只是觉得已经为他的书配上了情景笑声，不如记录成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