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次算他们不走运,他们才走了一会儿,还不到我爷爷下班的时间,我爷爷就从美孚油行回家来了。一进家门,我爷爷就让人把我母亲唤到上房,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对我母亲说。
我母亲来到上房,我爷爷已经坐在了他的太师椅上,我母亲向我爷爷道过安好,就向我爷爷问着说:“今天真是难得清闲半日了。”
我母亲是说,美孚油行难得有半天的清闲,这一连多少年,我爷爷从来没有早回过家一次,怎么今天就早早地回家来了呢?
我爷爷没有说美孚油行的事,我爷爷对我母亲说道:“今天下午,警察局的曾局长到行里去了。”
“又是我们家的事吗?”我母亲紧张地问着。
“若是平常的小事,他就到家里来了。”我爷爷回答着说。
这时,我母亲感到事情有点严重了,我母亲就向我爷爷说道:“六弟已经从南方有信来了,他确确实实是到了南方。”我母亲以为警察局还是追问我六叔萌之的事,怕他没有到南方去,而是留在了天津做什么宣传抗日的事。
“不是萌之的事。唉,真若是为了萌之的事,我倒觉得脸上光彩了呢。”我爷爷叹息了一声说着。
“菽之年纪还小。”我母亲是说九叔菽之不会惹事的。
“别提了,这才真是败坏名声的事情呢。家门不幸呀!”摇了摇头,我爷爷这才对我母亲说起曾局长到美孚油行找我爷爷的事。
也就是在两个小时之前,警察局的曾局长来到美孚油行,走进我爷爷的写字房,还问过了我爷爷安好;我爷爷知道警察局曾局长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便向曾局长问着,是不是我们家的哪个孽障又在外面惹下了事?
“真是多事之秋呀,我这个警察局长也实在是不好当了。说起来,这些年天津市面平静,警察局还不全靠几位贤达的关照吗?所以,我曾某人自从就职以来,凡是事关名门望族的麻烦事,一定要事先给各家打个招呼。”
“上次,我家萌之的事,已经蒙曾局长关照过了,我们全家对曾局长的偏袒,那是感恩不尽的呢。”我爷爷当即就对曾局长说起了我六叔萌之的事,以为这次曾局长又是为那件事找我爷爷来的呢。
“那件小事,实在是不足挂齿了。”曾局爷摇摇手说着。
一听曾局长的话,我爷爷心里就沉了一下,怎么我们家还有比六叔萌之鼓动抗日更大的事吗?
不等我爷爷再问,曾局长就向我爷爷说了起来:“刚刚局里接到民国政府的一道喻旨,也是为了平息事态吧,侯老太爷知道,近来时局吃紧的很,到处声言,有中国人在暗中给日本人运送军火。”
“是啊,民族危难之时,国贼当诛。”我爷爷愤愤地说着。
“民国政府,也是怕落下一个不抗日的罪名,所以就下了一道命令,着天津市查封几家暗中为日本人运送军火的公司。”
“美孚油行总不会给日本人运送军火的吧?”我爷爷向曾局长反问着说。我爷爷当时还以为曾局长又是来诡诈,给美孚油行扣上个暗中和日本人勾结的罪名,好向美孚油行敲一笔钱。
“侯老太爷容我慢慢说。”曾局长也是忍着性子地对我爷爷说,他心里想,这事若不是和你们老侯家有关系,我早就下手抓人了。曾局长看我爷爷做好听他说话的神态,这才又对我爷爷说了起来,“民国政府下达的旨喻中,开出几家和日本人做军火生意的公司,明文指定,当即查封,并将当事人扣留查问。”
“应该应该。”我爷爷连声地说着。
“可是,侯老太爷知道,在这些家公司当中,有一家比德隆公司。”曾局长向我爷爷说着。
“比德隆公司是一家什么公司?”我爷爷向曾局长问着。
“比德隆公司的经理是梁月成。”
“啊!”我爷爷大吃一惊地“啊”了一声,只是停了一会儿之后,我爷爷又对曾局长说道:“那你还不把他抓起来?”我爷爷恨透了梁月成,听说他又在做非法的生意,当即就要曾局长把他抓去法办。
“不过呢,这家比德隆公司只是一家空头公司,他和日本大阪公司有着暗中的关系,日本人运送军火的轮船,在塘沽进港,收货人就是大阪公司的两位经理,一位是日本方面的经理,另一位就是中国方面的经理。”
“我家茹之已经离开大阪公司多日了。”我爷爷说起他强迫我老爸离开大阪公司的事。
“侯茹之先生虽然离开大阪公司了,可是帐目还没有离开大阪公司。”曾局长对我爷爷说着。
“我不懂。”我爷爷向曾局长问着。
“民国政府的旨喻里已经查明,说是大阪公司侯茹之做为军火收货人得到的收入,全部转到了比德隆公司的名下,比德隆公司代替侯茹之先生做了日本陆军总部军火的收货人。”
“孽障!”我爷爷当即就大喊了一声,美孚油行里的人还以为是我爷爷和曾局长发火,大家一起围了过来,就要把曾局长哄出去。
我爷爷发觉自己发错了火,便向众人致歉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家丑不可外扬,是我自己教子无方,才做出了这等见不得人的事情。”说罢,我爷爷向曾局长说了好多感谢的话,不等下班,我爷爷就和曾局长一起从美孚油行走出来了。走到美孚油行门外,我爷爷对曾局长说:“谢谢曾局长的关照,至于公事上的事,曾局长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那个比德什么公司,封了它就是,至于我家的茹之,我自会有办法的。”
听过我爷爷的述说,我母亲当即就对我爷爷说道:“这件事,也是媳妇的疏忽了,当初爷爷把茹之从塘沽找到家里来,就竟然没想到要让他自己回塘沽去办未了的事情。只是派了个侯家辉到塘沽去了,没几天侯家辉就带着宋燕芳一起回家来了,想必是侯家辉和宋燕芳在外面做好了安排,人先回来,大阪公司方面的钱,全部转到比德隆公司的名下。”
“这叫‘洗钱’。就是把不应该得的钱,转一个地方收下,就变成合法的钱了。”我爷爷向我母亲解释着说。
“媳妇当时粗心,没有想到他们会做出这种事来。”
“唉,你呀,你呀,你总是把无论什么事全揽在自己头上,委屈不能求全,姑息必然养奸,我看倒是你的宽容,把他们一个个全宠坏了。”我爷爷说着,我母亲再也不知应该说什么话好了。
停了一会儿,我爷爷又对我母亲说:“如今只有一个办法,才能推卸得掉茹之的责任,那就是把比德隆公司花掉的钱,全部归还到大阪公司中国经理的名下,茹之再正式和大阪公司断决关系,这样,为日本人运送军火的罪名就再也不至于落到侯姓人家的名下了。”
“媳妇照办就是。”我母亲答应着,心里就盘算着这要用多少钱?我母亲想起梁月成租下新房的事,又想起梁月成和侯家辉这些日子的花销,天知道这要是多少钱的。
我母亲答应着,就想回房来合算一下,这时我爷爷就对我母亲说着:“有件事,我还想对你说,这次,我是绝对再不能原谅茹之了,如果我一时在气头上,对茹之动了家法,你可千万不要再为他求情了,这个孽障呀,他伤透了我的心。”
我母亲没有再说话,只是向门外走着,我母亲才走到院里,正巧,我老爸和宋燕芳高高兴兴地从“土肥原”那里回来了,才走进前院,正好我爷爷在窗里看见了我老爸,一声霹雳:“孽障,你给我滚进来!”当即,我老爸就傻了。
“爸爸,您这是唤我?”我老爸站在院里哆哆嗦嗦地向屋里问着。
“给我把家法拿来!”
我爷爷的喊声惊动了吴三代,他慌慌张张地急忙向前院跑了过来,一面跑着,他还一面问着:“老祖宗,你老这是和谁生气呀!”
吴三代跑到前院来一看,我老爸正立在院里犯傻,吴三代当即就明白过来了,吴三代向我老爸说着:“大先生,怎么又是您惹老祖宗生气了呢?”
“我没干什么事呀,我不就是刚和宋燕芳从惠中饭店回来的吗,那是梁月成和侯家辉做的圈套,说是土肥原请客,其实不是那回事,他两个就是把我和宋燕芳鼓捣到一起,我我我,我也没做什么事呀……”
我老爸正站在院里想走坦白从宽的道路,这时就听见正房里一声喊叫,随之,咕呼一声,我爷爷就倒在正房里了。
我爷爷倒下之后,再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他就是躺在床上,微合着眼睛听我母亲向他述说一桩桩事情的了断情况。
我母亲向我爷爷说,外面的比德隆公司已经被查封了,梁月成因贩卖军火案,已经被拘留了;找到侯家辉,问清了他们花掉的钱,我母亲已经如数地将钱凑齐,归还到了大阪公司中国经理的名下,我老爸已经在报纸上登了声明、和大阪公司脱离关系了。
我爷爷听了之后,连连地点了好几下头,我爷爷还用尽力气把双拳抱在一起,向我母亲连着做了几个大揖,我母亲当即就对我爷爷说:“爷爷万不可这样,媳妇担戴不起的,为侯姓人家做点事,是媳妇的本份。爷爷放心,为日本人运送军火的罪名,是绝对不会落到侯姓人家的名下了。”
听说大阪公司的事情办完了,我爷爷松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我爷爷又抬手向窗外指着,似是要向我母亲交代什么后事。我母亲想了想,我爷爷指着窗外,到底是想唤什么人呢?当即我母亲就向我爷爷问着:“爷爷是想唤吴三爷爷吧?”
我爷爷点了点头,这时我母亲就让桃儿传出话去,把吴三代唤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