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王妈收拾点儿饭。”徐郑氏说。
“不用,大嫂,深更半夜的。”徐德成阻拦道,“我还不太饿。”
“有什么就吃什么吧,明天早晨再说。时仿,烫壶酒,捞几个咸鹅蛋来,我和德成喝一盅。”徐德富说。
谢时仿同徐郑氏一起出去。
徐德富上下打量三弟,疑问道:“你咋这身装束?”
“说来话长,大哥咱先不谈这些,呆会儿我细说给你。”徐德成想过会儿再说,问:“家里人都好吧?”
“都好,小闯子也长高了,我正打算请先生教他,你大嫂主张送到镇上公立小学读书。正好你回来,主意你拿。”
“大哥安排吧,咋地能读书就行。”
“小芃比小闯子大一岁,念书没?”徐德富问。
“德成,”徐郑氏端菜盔子进屋,问:“雅芬她们娘几个好吧?”
徐德成脸色骤变,回避哥嫂探问的目光。
“先吃饭,吃饭。”徐德富看出什么,急忙道。
放上炕桌子,谢时仿端上酒壶,退出。
“德成,脱鞋回腿上炕里。”徐德富说。
“你们哥俩慢慢喝着唠着。”徐郑氏抱起一双被,说,“我到里屋去睡。”说完走出去。
“德成,喝酒。”
徐德成与徐德富撞下杯,一扬脖儿喝进。
“说吧三弟,发生了什么事?”
徐德成抓起酒壶,手被徐德富摁下道:“你没酒量我知道,三弟,到底出了什么事。”
“雅芬和小芃都死了。”徐德成流下泪来说。
“啊!徐德富大惊失色。
“我们路过大林县城……”徐德成对长兄讲了全过程,最后说,“我去找了,没找到四凤。”
“这孩子能到哪里去呢?”徐德富用手巾揩泪道。
四凤在四平街鸾凤堂学窑调,红妹扶琴教她,老鸨子栾淑月在场监督。
“哥哥你撵我进了高粱地。”红妹教唱一句。
“哥哥你撵我进了高粮地。”四凤跟着学唱一句。
“小奴回身脱了衣。”
“小奴回身脱了衣。”
“又白又胖又胖又白。”
“又白又胖又……”四凤羞怯,声音降低道。
“没吃饭啊,四凤?”栾淑月很凶横地道,“大点儿声,唱!
“又白又……”四凤战战兢兢,词儿也不对,调儿更不准。
栾淑月从发髻上拔下银头簪,狠狠地扎四凤道:“你皮子紧了……憋回去,不准哭!
“又白又胖又胖又白。”四凤忍着泪唱道。
“红妹,继续教她!
栾淑月说完回到自己的卧室,怒气未消,脖子挺得溜直,像是落枕,荣锁赶忙过来给栾淑月按摩颈部,说:“生这么大气,不值。”
“本是雏儿该学会的窑调,”栾淑月舒坦了许多,说,“四凤已是青倌的年龄,还没学会,气死我啦。”
“四凤一点儿都不笨。”荣锁怀着另一种目的,加钢儿(挑拨)说,“她是匿心眼儿不给你学。”
“她还像大户小姐似的,羞羞答答。”栾淑月说。
“教给我,不出十天八天,保证她尽快早熟……”
“哼!你是能让她早熟,可是人也让你揉扯零碎。”栾淑月讥道。
“我这不是为你好,省得你操心。”
“是啊,交给你我是省了心,可一棵摇钱树就毁了。鸾凤堂二十几个姑娘,顶属四凤漂亮,将来挣大钱的主儿。”
“没别的,给她灌点儿迷魂汤。”
“荣锁,”栾淑月色迷迷地看他道,“你说的对,给她灌迷魂汤。”
“你答应啦?”荣锁眼睛一亮说。
“你想哪儿去了……把四凤叫来。”栾淑月要亲自给她灌点儿迷魂汤。妓院的迷魂汤咋灌?老鸨子有一套方法。
荣锁情绪不高,懒洋洋。
“咋的,和老娘腻歪了是不是?”栾淑月训斥道,“荣锁,腻歪了你早放屁,找你这老色儿的人甭用敲锣打鼓吧?”
“没,没,”荣锁迭忙地道,“我离不开你……”
“一会儿当着四凤的面,你卖点儿力气……”栾淑月说。
荣锁去叫四凤,栾淑月换上宽大睡衣,躺在炕上。四凤和荣锁一起进来。
“四凤,给我烧烟泡。”栾淑月支使道。
四凤跪在烟灯前,烧烟泡。这个活儿她学的不错,没出差儿,可是灌点儿迷魂汤的内容还没开始。
“荣锁,你过来。”栾淑月颤颤微微地叫大茶壶。
荣锁上炕,紧挨栾淑月躺下。
“荣锁,我出谜语你猜。”栾淑月打情骂俏道:“听着,一棵树结俩梨,小孩见了干着急。”
荣锁手伸进栾淑月的睡衣里,下流地道:“咂咂(乳房)。”
“你手真贱,轻点儿摸。”
“我想吃一口咂。”荣锁猥琐的目光瞟着四凤,贱不喽嗖地说。
栾淑月解开衣襟露出白光光的乳房,说:“吃吧,卯劲儿啯……”
荣锁羊吃奶的姿势,栾淑月哼哼叽叽。
四凤害羞,低下头去。
“四凤,你紧着烤烟……别弄出邪味。”栾淑月喊,为吸引她的目光,这是灌迷魂汤的细节。
四凤手上下不停地动,烟被烤得滋滋地响。
栾淑月与荣锁拥抱在一起,连摸带啃还有不堪入耳的淫荡声音。
“妈妈,烟烤好了。”四凤说。
栾淑月暂停调情抽大烟,抽足大烟更有精神头来调情。
“妈妈,没事我先下去了。”四凤上完大烟泡,想逃走。
“唱曲!”栾淑月可不让她走。
“是,妈妈!四凤不敢违抗,唱道:“哥哥你撵我进了高粱地,小奴回身……”
栾淑月抽足大烟,又与荣锁肆意起来。
四凤唱的声音发颤,眼泪流下来。
“你这是唱曲?纯粹是嚎丧!”栾淑月恼怒,绰起烟袋向四凤的头刨去。
四凤的头出血,淌过脸颊。
“滚!”栾淑月真得要和大茶壶荣锁干那事了,轰走四凤。
红妹坐在矬凳上洗衣服,见四凤满脸血泪。问:“怎么了,四凤?因啥挨打?”
“他俩干那事逼我看着,还让我唱曲儿。”四凤咬着下唇,委屈道。
红妹找来药,分开四凤的头发,惊叫道:“啊呀,这么大口子,用啥打的?”
“烟袋锅刨的。”
“他们个顶个的都这么狠。”红妹慨叹道。
“他们干吗做那事非叫我看呀?”
“灌迷魂汤。”
“你也灌过?”四凤稚气地问。
“傻妹妹,我们从小进到这里来,都得过灌迷魂汤这一关……四凤,今个儿你是不是在妈妈面前唱曲儿掉眼泪了?”
四凤点点头。
“掉泪不行,得装出笑脸……”红妹说。
“红妹姐,我们啥时能熬出头啊?”
“早呢,说不准一辈子都出不去。除非遇上好心人为我们赎身。”红妹说,这些话四凤听来懵懵懂懂。
“我爹不知道我在这里,他肯定能赎我出去的。”
“别尽说傻话了四凤,你爹要是有钱,为啥把你卖到这种地方来呀?”
四凤为自己争辩,说我爹没卖我,是我跑丢的。爹带兵打仗,我和生病的娘、小妹在一起藏在地下室里,被飞机炸坏,我随大流跑出来,与娘和小妹失散……一个男人往我嘴里灌了什么药,我就跟他走了。
“蒙汉药。”红妹知道那东西,说,“四凤,你爹骑马带兵,一定是个官。”
“爹是营长,我得想办法逃出去找爹。”
“从这儿逃走?比登天难!大门有‘小打’看着,大茶壶看咱们更紧。四凤,你千万别干虎(傻)事,他们抓住逃跑的,要剥光衣服,使开水烫你。”
“开水烫?”
红妹三下两下除去上衣,脊背现出烫伤的疤痕,现身说法道:“我跑过,没成。马上叫我接客,那时我才十二岁。”
“红妹,今天是你的喜日子。”老鸨子说。
“什么喜日子?”
“给你开苞。”
开苞毒蛇一样字眼儿,其实她已经给大茶壶探了底——开了苞,红妹麻溜给老鸨子跪下哀求道:“妈妈,饶了我吧……”
“饶你架不住你跑。”老鸨子发了狠,给她安排开苞的是个俄国人,在那个大洋马似的男人身下,她像一只小耗子,只有遭侵略的份儿。
“不知为什么,今年起他们也不让我接客了。”
“不让接客好呀。”四凤头脑简单道。
“可是大茶壶始终霸占着我。”红妹委屈地说。
四凤尚不懂占着的全部含意,一定是挨欺负。她问:“红妹姐,知道亮子里镇吗?”
“我只知道我家那儿地方叫大洼子……四凤,你家在亮子里?”
“住过,我大伯家离镇上也不远,到了亮子里,也就能找到我大伯。”四凤对獾子洞记忆深刻。
“你刚来乍到,他们看你更严,想逃,现在不成。”红妹说,论年龄她不比四凤大多少,但来鸾凤堂早,饱尝了辛酸,积累了经验。
栾淑月、荣锁并排躺在炕上。她说:“你赶上驴啦,快把我折腾散架子了。”
“你让我多卖力。”荣锁贫嘴道。
“好像很长一段时间我俩没……”栾淑月道。
“瞧你愁眉苦脸的,谁敢沾你的边儿。”他说。
栾淑月唉声叹气地说:“四平街上花界有崔知府,白知县,任里堂经营的吉升院、悦乐堂、宝顺书院三家垄断着,咱们这小小的门面争不过他们,门前客稀,维持下去也没啥大够当(成绩),不如趁早挪窝儿,换地方开去。”
“听说你那个两姨姐夫陶奎元是三江县警察局长,找找他,窑子干脆搬到亮子里去开。”荣锁出主意说。
“快一年没见他的影了,红妹给他留了一年没接客……这回有了四凤,明天让红妹接客。”栾淑月说。
陶奎元到四平街必到鸾凤堂,在早是和栾淑月厮混,她开了妓院,他近水楼台嫖漂亮的姑娘,有些日子他没来逛窑子。
“原来你不让我碰四凤,是给他留着。”荣锁受屈道。
“你闲着啦,弄得红妹走路拉胯……”栾淑月说,“上次他来时我答应给他留个没‘梳头’的姑娘……荣锁,我真得去亮子里一趟,他要是肯给我当叉杆(幕后支持者),我们就搬到他那儿去。”
“你啥时走?”荣锁问。
“过了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