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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复仇之旅(3)

丁淑慧心疼徐德龙,揩眼泪。

遭一百下戒尺打,虽说不上皮开肉绽,青一块紫一块避免不了。油灯下,丁淑慧一边给徐德龙擦脊背的伤口,一边掉眼泪,说:“你咋就不说那个‘服’字啊,多挨多少下打呀!

“我服软?”徐德龙疼时只皱皱眉头,不哼不掉泪,嘴硬到底说,“我不服!”

“嘴硬吃亏,大哥在家人前,面子比什么都重要,可你不给他。”

“别提他,我心难受!”徐德龙心痛地说。

丁淑慧是最心疼他的一个人啦,西大荒地窨子还有一个人惦记着他,其程度和丁淑慧无二,她就是徐秀云。她手梳理骆驼毛,心却飞到徐家大院。

“正月探妹正月正,我与小妹逛花灯……”徐大肚子悠闲躺在草地晒太阳,嘴叼一截甜(甘)草根子,西大荒到处生长着甜草,并从嘴左角移向右嘴角,哼唱乡间俚曲儿。

“爹,你不该这么做。”她说。

徐大肚子哼唱起押会《十二月歌谣》——三月里来三月三,占奎女子把菜剜,出门碰见林根玉,找到永生配姻缘。

“爹你这么一闹哄,德龙他还咋在大院里呆呀!徐秀云怨艾道。

“呸!”徐大肚子吐掉嘴里的甜草,幸灾乐祸地说,“他徐德富一本正嘛,德龙给他个眼罩戴。嘿嘿,瞧不起我?这叫什么?笑话人不如人,随后就撵人!”

着实给徐大肚子咬了一口,而且还不轻,徐德富生病在炕上。

“药煎好了。”王妈端碗汤药进屋,徐郑氏接过来,说:“我来喂药吧!

“老爷的病见轻吗?”王妈问。

“火走一惊,上股火,程表哥说了,吃几副小药,火撤了就好啦。王妈,杀只老母鸡,放人参熬汤。”徐郑氏说。

“杀鸡?不杀!”徐德富阻拦道,“我又没什么大病,德成说雅芬亏气亏血,老母鸡给她留着吧。”

徐郑氏使个眼色,王妈会意,退出堂屋。她说:“瞅你,七股肠子八股肚子的,四十多岁的人啦,别挣命啦。”

“这个家我没当好哇,对不起列祖列宗,没经管好德龙,对不起死去的爹娘啊。”徐德富自责道。

“德龙已娶妻成家立业,你别像从前管孩子似的管他,好啊赖的他自己带着。”徐郑氏用羹匙给他喂药,说,“哎,管得太深,他要记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啦。”

“淑慧很贤慧,没她我早清他出门户了。你说,臭名远扬徐大肚子的闺女他也敢动?赌耍之人,都是无赖,谁惹得起呀?”

“秀云姑娘和德龙也许是一段姻缘。淑慧过门三年多了,还没怀上。莫不如给德龙填个二房,生一男半女的,拴拴他的心。”

“她不行,我们死活不能结徐大肚子这门亲。”徐德富说。

几天以后,徐德富挣扎着起来,盘腿坐在炕上,脸色仍旧苍白、虚弱。

“谭村长家叫胡子给抢了。”谢时仿进来说。

“嗬,”徐德富说,“昨天夜里,我听见狗叫成一片。”

“正是胡子马队进屯。”谢时仿说,和那年一样,谭村长跑到亮子里警察局搬兵,可一切都晚啦。”

“又是辽西来绺子?”徐德富想到一个臭名昭着的绺子,乡间有了很多他们恶行的传言。

“听说连村长女人的裤衩都抢走了,还割去他女人的一只奶子……如此看来,不是辽西来,他们绺子规矩七不夺,八不抢,不祸害女人。”谢时仿说道。

“抽袋烟。”徐德富将铜锅木杆玛瑙嘴烟袋递给谢时仿,让烟道,“世道越来越乱,胡子多起来。”

谢时仿接过当家的烟袋,从烟笸箩里勺一锅烟,捻实,烟锅伸向幔杆垂吊下的艾蒿火绳,点燃,连吸两口,说:“我想早该防备点,十里八村的,顶数咱家显眼。”

“咱家高墙深院,还有炮手枪支,可抵挡一阵子。”

“那把大抬杆太笨太旧,小绺胡子还中,如果遇枪头子硬的大绺子,就抵挡不住了。”管家说。

“时仿你的意思是?”

“买两杆枪,再雇两个炮手,加固院墙四角的炮台,修暗堡置地枪。”谢时仿说出他的建议,完全是为徐家大院安全着想。

“可我?”

“当家的身子有恙,这些事我去办。”谢时仿说。

“时仿,那就辛苦你啦。”徐德富感激地说,接着又嘱咐,“买枪别找德成,家里的事尽量不刮连他。”

“哎,哎。”

徐家大院土木建筑一派繁忙,院墙垒了几层坯加高,四角土炮台重新加固。新雇来两个炮手,看家护院。

砰!葫芦被击碎,残片四处飞。炮手在后院试枪、校枪、打挂在土院墙上的葫芦靶子。

谢时仿陪徐德富从甬道钻进炮台。他说:“有这个炮台,一杆枪可守住大门。”

“好,很好,大门包上铁皮加加厚,门闩换块落叶松的,结实。”徐德富很满意。

“三伏天啦,放在仓房里的牛皮、马皮反潮,别沤臭了,应马上处理掉。”谢时仿说,“送镇上皮铺,能折腾几个钱。”

“送去吧。”

“佟大板子估计还得几天才能回来。要不,我跑一趟,用骆驼驮去。”

“家里这样忙,咋离开你了。”徐德富说,他见四弟气还没消,老闷在家里别闷出个好歹来,再次让他出去散散心,“让德龙去吧。”

从村子蜿蜒出一条荒路,徐德龙骑在前一峰骆驼上,连在后面的一峰骆驼驮载卷成卷的马皮、牛皮。过了河,他见到一匹枣红马在前边的路旁吃草,马肚子低下横躺一个人,一顶麦秸草帽盖住脸。骆驼走近,马嘶叫一声,麦秸草帽移开。

“四爷!”山口枝子叫徐德龙,她仍然女扮男装。

“这位大爷……”徐德龙蹁腿下骆驼,奇怪道,“你怎么认得我?”

山口枝子坐起身,腰让匣子枪硌了一下便抽出来,重新插好,说:“忘了吗,我给过你一对铜骰子。”

“呃,想起来了。”

“去赶集?”山口枝子问。

徐德龙指指后面的骆驼说:“去卖臭皮子。”

“骰子带着吗?咱们掷两把!”

“我腰里儿没有……”徐德龙说没带钱,大哥只给他一块大洋,是送皮子盘缠(路费),主要是用来给骆驼卖草料。徐德富嘱咐他不要去麻烦徐德成。

“你以为我要赢你的钱?”山口枝子说,“哎,玩玩嘛。”

在马肚子下,徐德龙、山口枝子就地掷骰子。

“咋没见你的人马?”徐德龙见山口枝子一个人,问。

“我离开辽西来绺子,单搓。”

“单搓?”徐德龙不懂胡子黑话。

“就是单枪匹马一个人干。”

徐德龙用跟蹬踹草地,一条深深的土沟。抬手去逮一只螳螂时,抻痛了戒尺拍的旧伤:“哎哟!”

“你身上有伤?”山口枝子惊讶道。

“让家兄打的……一个多月啦,还没好利索。”

“恨他不?”山口枝子问。

“我总想逃走,只是,没钱。”徐德龙心里的怨恨未消,说出心里话。

“你大哥拔根寒毛够你扛的了,向他要埃”

“咋要?”

“你插扦埃”山口枝子面授机宜,是匪行惯用的伎俩,通俗一点儿说,卧底里应外合。说是一次抢劫,看上去是一场顽皮孩子的恶作剧。

对大哥的仇恨,致使徐德龙同意给胡子插扦,报复的最大程度是吓唬吓唬他,破一点小财。

“咱先讲好喽,不能伤害我们家人,包括我大哥。”

“咋会呢?”山口枝子说,“一百块吉大洋到手,我立马就走人。”

“我那份儿?”

山口枝子从布褡裢取出大洋,往徐德龙面前一摞道:“这十块你先拿着,得手后,我再补齐你的份儿,四十块。”

“绝不能伤害我们家人。”徐德龙收起大洋,仍然不放心道。

山口枝子拍下胸脯,发了胡子毒誓:“我不遵守诺言,让天打雷劈死;让地塌下闷死;喝水让水呛死……”

走进大院的徐德龙有一种得胜的感觉,路遇山口枝子,他们之间的阴谋活动刚刚开始,他竟然觉得大哥吃了亏,自己也出了气。卖完皮张回来,他还伺候骆驼。打扫干净骆驼圈,往草栏子一躺,身子被草掩埋,小时候和三哥玩藏猫猫,他顶爱猫在草堆里。

徐德富和谢时仿到骆驼圈来,没见到藏身草中的徐德龙。

“两个炮手想回趟家,取秋衣,天眼看凉啦。”谢时仿说。

“非一块走?”

“他俩顺道,搭伴儿走。”

“炮台空几天行吗?”徐德富担心道。

“咱也来个空城计,晚上空着的两个炮台点上灯,外人看不出……”

“盯紧点老四。”徐德富说,“我观察,他对我气没消啊!”

“放心吧,当家的。”谢时仿说。

徐德龙听清楚了上述对话,应该是得到了十分重要的信息,他阴阴地笑起来。

夜晚,山口枝子从村外一棵大树后面闪出,学猫头鹰叫:“嗷——”

徐德龙随即从浓黑树影处钻出,说出自家炮台无人看守的秘密。

“明晚动手。”山口枝子说。

白天,丁淑慧坐在门槛子上借着太阳光打袼褙,一张炕桌上铺层各种形状的破布块布条,一盆白面糨子。徐德龙坐在马杌子上,玩手中那对铜骰子。

“大晌午的,德龙你睡会儿不行。”

“你咋不歇?”徐德龙反问,他是睡不着觉了,心里老想着晚上的事,兴奋、激动。

“趁天头(气)好,多打几桌袼褙。”

“你给我做的鞋,够穿半辈子啦,可你还做鞋。”他说。

丁淑慧忽然想起一件事,问:“秀云的脚多大?”

“没许护(没注意),你?”

“我给她做双鞋。”丁淑慧这个想法自从徐大肚子找上门讹走钱后她就有了,她对他说,“等咱们攒些家底儿分出单过,也把秀云接来,咱们仨一起过日子。”

徐德龙投去感激的目光,伸出大拇指和中指:“一拃多吧!”

“天足,没裹脚的天足!丁淑慧叹喟道。

出事那个夜晚,大院同往场。一样,各屋灯相继灭掉,四周阒然。东南角炮台透出一线灯光,西北角炮台也透出一线灯光。

院外,小河潺潺流水,蛙声鼓噪。西北角炮台一盏油灯亮着,空无一人,铁锹从窄小了望窗由外向内抠。顷刻,了望窗扩大成个大洞,蒙面的山口枝子爬进来。

睡梦中的徐德富被冰冷的枪口顶着太阳穴。黑暗中的胁迫声音:“不准出声,快拿出一百块大洋,洋票,官贴也行,少一块,用人头顶(抵)。”

徐郑氏脖子上也横着冰凉大片刀,徐德富被逼着去打开柜子,取出大洋给蒙面人,一块一块地数数,一共六十块吉大洋。他说:“大洋就这些,外加官贴00吊。”

“趴在炕上!出一点声,就剁了你们的家人!蒙面人喝道。

黑暗中,徐德富、徐郑氏趴在炕上哆嗦,蒙面人出屋,脚步声消失。

又过些时候,徐德富试着爬起来,耳贴窗户听听外边没动静,才划火点着灯。

徐郑氏吓得一头大汗,嘴唇抖动却说不出话来。

徐德富打开窗扇,颤音喊道:“打、打劫!胡子打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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