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涛
仿佛是陀罗雪维支说的吧:中国的皇帝用两件法宝治理天下,一件是米饭,另一件则是板子;他用米饭来养活所谓良民,却又用板子去鞭打莠民的屁股,在这“礼仪之邦”里,大家相信一切坏主意都从屁股里出来,它才是首先应该挨打的东西。
然而皇帝们又往往找不出真正该打的屁股来。
这结果便是错打和乱打,以米饭和板子来治理的天下,到底还是断送在米饭和板子里,因为他们不但错打了屁股,凡所养活的,也不过是一群毫无人气的奴才——然而又如何会有了不起的作为。他们填饱肚子,却无非叩一阵响头,打几句官腔而已。有识者则反而毙于杖下了。
这是什么缘故呢?
就是因为人才毕竟是奴才的对头。
奴才们虽然不能成大事,然而在讨好凑趣,搬弄是非,以杀死人才这一点上,却还是颇有能耐的。无论皇帝怎样“圣明”,而板子却总得放在奴才的手里,通过了一切典制条例,国法刑律,只有他们才是真正的执行者。奴才的功业是永远和屁股连在一起的:他们一方面给人打,一方面也打人。
年代毫不停留地过去了,一张给塞米饭的嘴,一个挨打板子的屁股,这便是中国历史的经纬。
而且,板子之在中国,也正像历史一样的悠久。《舜典》里说:
“鞭作官刑,扑作教刑。”我们虽然还不知道这鞭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打法,但就现在的文献看来,要使受者不致重伤,其与屁股有些关系,该是无疑的了。隋朝改五刑为笞、杖、徒、流、死,那更是拉开裤子,公然打屁股的开头。清分板子为大小数种,《大清会典》记载监狱里所用的一种之形状是:大头阔二寸,小头阔一寸五分,长五尺五寸,重不过二斤,以竹篾为之,须削去粗节毛根,照尺寸较准,应决者执小头,臀受。这只是给狱犯消受的日用板子,在公堂上,大概是还要厉害一点的。我曾在吴友如所作的“会审公堂”的图像里,看到过这“光荣”的“盛典”,可惜已经记不起那板子的形状了。
我想,单凭画面,恐怕是还有一点出入的。
不过板子的形状虽已忘却,但那塞饱了米饭、站在公堂两边的奴才的脸相,却又至今还在我的眼前。画家传神,其实时代也何曾不然呢?笞杖已成过去,而奴才则至今没有绝种。我于此得到一点经验,自以为又看出了人世间的真谛的一班,知道米饭为什么要涨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