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元九年,窦太后崩。上本梁贵人出,不得其死,太后崩,始有言之者,三公奏请贬太后尊号,不宜合葬先帝。上手诏勿议,但尊母梁贵人为皇太后,封梁竦三子棠、雍、翟皆为侯,而梁氏日盛矣。
时班超大破焉耆、尉犁,斩其王,传首京师。先是章帝初,诏征还班超,而疏勒、于窴王侯以下,号泣不舍,遂复还疏勒。至永元五年,超欲遂平西域,上疏请兵。帝知其功可成,议欲给兵,而平陵徐干上疏,奋身佐超,帝遂以干为假司马,将千人就超,击诸叛者,大破之。
八年冬,帝拜超为将兵长史,以徐干为军司马,别遣卫侯李邑,护送乌孙使者。先超以乌孙兵强,宜因其力,上言遣使招尉,上纳其谋。邑送使者至于窴,适值龟兹攻疏勒,恐惧不敢前,因上书陈西域之功不可成,又盛毁超,拥爱妻,抱爱子,安乐外国,无内顾心。超闻之叹曰:“身非曾参,而有三至之谗,恐见疑于当时矣。”遂去其妻。帝知超忠,乃切责邑曰:“纵超拥爱妻,抱爱子,思归之士千余人,何能尽与超同心乎。”令邑旨超受节度。超即遣邑将乌孙侍子还京师。徐干曰:“邑前亲毁君,欲败西域。今何不缘诏书留之,更遣他吏送侍子乎?”超曰:“是何言之陋也。以邑毁超,故今遣之,内省不疚,何恤人言?快意留之,非忠臣也。”
超发于窴诸国兵二万五千人,攻莎车,而龟兹王遣左将军发温宿、姑墨、尉头合五万人救之。超召将校及于窴王议曰:“今兵少不敌,其计莫若各散去。于窴从是而东,长史亦于此西归。可须夜鼓声而发,阴缓所得生口。”龟兹王闻之大喜,自以万骑于西界遮超,温宿王将八千骑于东界徼于窴。超知二虏已出,密召诸部勒兵,鸡鸣驰赴莎车营,胡大惊乱奔走,追斩五千余级。莎车遂降,龟兹等因各退散。
初,月氏尝助汉击车师有功,是岁贡奉珍宝,符拔,师子,因求尚公主。超拒还其使,由是怨恨,遣其副王谢将兵七万攻超。超众少,皆大恐。超譬军士曰:“月氏兵虽多,然数千里逾葱岭来,非有运输,何足忧也。但当收谷坚守,彼饥穷自降。不过数十日,决矣。”谢遂前攻超,不下,又抄掠无所得。超度其粮将尽,必从龟兹求食,乃遣兵数百,于东界要之。谢果遣骑赍金银珠玉,以赂龟兹。超伏兵遮击,尽杀之,持其使首以示谢。谢大惊,愿得生归,超纵遣之。月氏由是大震,岁奉贡献。而龟兹、姑墨、温宿,诸国皆降。于是以班超为西域都护,徐干为长史。
超遂发龟兹诸国兵讨焉耆,到其城下,诱焉耆王广、尉犁王泛等于陈睦故城,斩之,传首京师。于是西域五十余国,悉纳内属,至于海滨四万里外,皆重译贡献。超遣掾甘英使大秦、条支,穷西海,皆前世所不至,莫不备其风土,传其珍怪焉。明年,下诏封超为定远侯。
超久在绝域,年老思土,上书乞归曰:“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谨遣子勇,随安息献物入塞。及臣生在,令勇目见中土。”书上未报,超妹曹大家复上书请,辞意尤为宛至。帝感其言,乃征超还。永元十四年八月,至洛阳,拜为射声校尉。其九月,病卒,年七十一。朝廷愍惜,使者吊祭,赠赗甚厚。
初超被征,以任尚代之。尚与超交代,谓超曰:“君侯在外国三十余年,而小人猥承君后,任重虑浅,宜有以诲之。”超曰:
“年老失智,任君数当大位,岂班超所能及哉。必不得已,愿进愚言。塞外吏士,本非孝子顺孙,皆以罪过徙补边屯。而蛮夷怀鸟兽之心,难养易败。今君性严急,水清无大鱼,察政不得下和,宜佚荡简易,宽小过,总大纲而已。”超去后,尚私谓所亲曰:“我以班君当有奇策,今所言平平耳。”尚屯数年而西域反乱,以罪被征,如超所言。后遂罢西域都护,迎还屯兵。
安帝时,北匈奴复以兵威役属之,与共为边寇。长史索班将兵往屯伊吾,全军覆殁。公卿议弃西域,闭玉门关。邓太后闻军司马班勇有父风,召问之,勇曰:“昔武帝患匈奴强盛,于是开通西域,以夺匈奴府藏,断其右臂。光武未遑外事,故匈奴复强,至敦煌河西诸郡,城门昼闭。及孝明命将西征,而匈奴远遁,边境得安。宜复敦煌营兵,置护西域校尉,如永元故事。又宜遣长史将兵屯楼兰,西当焉耆、龟兹径路,南强鄯善于窴心瞻,北捍匈奴东近敦煌。”朝臣与勇反复辩难,乃从勇议。但复营兵,未能出屯。
其后匈奴果数与车师共入寇抄,河西大被其害。敦煌太守张珰上书陈三策,朝廷下其议,陈忠曰:“今北虏已破车师,势必南攻鄯善,弃而不救,则诸国从矣。若然,则虏财贿益增,胆势益殖,威临南羌,与之交通。如此,河洇四郡危矣。河西既危,不可不救,则百倍之役兴,不訾之费发矣,非良计也。”帝然之,于是以班勇为西域长史,将兵五百人出屯柳中。勇至楼兰开以恩信,鄯善、龟兹、姑墨、温宿皆归附。因发其兵到车师前王庭,击走匈奴,复击后部王军就,大破之,生擒军就及匈奴使者,将至索班殁处,斩之,传首京师。至顺帝时,诸国悉平,大击匈奴,呼衍王遂远徙,自后西域无复虏迹。这俱是后话,冗长不必细表。
且说和帝自窦宪诛后,躬亲万机,每有灾异,辄延问公卿,极言得失。立邓贵人为皇后。恭肃小心,动有法度。帝在位十七年崩,年二十七。长子平原王有疾,少子隆即位,时诞育百余日,皇太后临朝。后以鬼神难征,淫祀无福,乃诏有司罢诸祠官不合典礼者。又诏赦除建武以来诸犯妖恶,及马、窦家属被禁锢者,皆复之为平人。减省费用,免遣诸园羸老宫人五六百人。
殇帝立二年,崩。太后定策,立安帝,犹临朝政。帝讳祜,清河王庆子也。庆自被废,小心恭孝,畏事慎法,和帝特亲爱之。以母宋贵人葬礼有阙,每切感恨。及窦太后崩,乃求上冢致哀。上许之,诏太官四时给祭具。庆垂涕曰:“生虽不获供养,终得奉祭祀,私愿足矣。”欲求作祠堂,恐有同梁后之嫌,遂不敢言。和帝崩,庆号泣前殿,呕血数升,顺以发病。安帝立,阅数月遂薨。
和熹皇后,高密侯禹第六子训之女也。训宽中容众,而严于家范。尝奏罢通漕役,岁省费亿万计,全活徒士数千人。数任边塞,训死,乌桓家家为立祠,每有疾病,辄此请祷求福。五子皆谦退,遵祖父禹教训,皆守法度,深戒窦氏,检敕宗族。后兄骘尝推进天下贤士何熙、祋讽、羊浸、李郃、陶敦等列于朝廷,辟杨震、朱宠、陈禅,置之幕府。骘子凤,亦尝荐马融,以为宜在台阁。其忠贤可知。
安帝少号聪敏,及长,多不德。而太后久不归政,帝乳母王圣,小黄门李闰,常谮太后兄悝等,言欲废帝立平原王。帝每忿惧。及太后崩,令有司奏悝等大逆无道,诸邓皆废为庶人,骘以不与谋,但免特进,遣就国,悉籍没其财产。诸邓归郡县,逼迫皆自杀,骘与子凤并不食死。惟骘弟宏之子广德甫德,以母阎后戚属,得留京师。时大司农朱宠,痛骘无罪遇祸,乃肉祖舆榇,上疏曰:
伏惟和熹皇后圣善之德,为汉父母,兄弟忠孝,同心忧国,功成身退,历世外戚无以为比。而横为宫人单辞所陷,罪无申证,狱不讯鞠,遂令骘等罹此酷滥,一门七人,并不以命,尸骸流离。逆天感人,率土丧气。”
云云。
帝意颇悟,乃谴让州郡擅自逼迫,令还葬旧茔,遣使者祠以中牢。
后顺帝追感太后恩训,愍骘无辜,乃诏复骘宗亲朝见如故事。
除骘兄弟子及门从十二人为郎中。擢朱宠为太尉,录尚书事。邓氏自中兴后,累世贵宠,共侯者二十九人,公二人,大将军以下十三人,中二千石十四人,列校二十二人,州牧,郡守四十八人,其余侍中、将、大夫、郎、谒者,不可胜数。初太傅邓禹叹曰:
“吾将百万之兵,未尝妄杀一人,后世必有兴者。”子孙复能恪守祖训,其久盛不亦宜乎!
阎后以才色见宠,安帝元初二年立为后。专房妒忌,帝幸宫人李氏,生皇子保,遂鸠杀李氏。邓太后崩,兄显及弟景、耀、晏并为卿校,典禁兵,与朝权。后遂与江京、樊丰等共谮皇太子保,废为济阴王。明年春,后从帝幸章陵,帝道疾,崩于叶县。后、显兄弟及江京、樊丰等谋曰:“今晏驾道次,济阴王在内,公卿立之,还为大害。”及伪言帝疾甚,徙御卧车,行四日还宫。明日,诈遣司徒诣郊庙告天请命,其夕乃发丧。尊后日皇太后,临朝。以阎显为车骑将军。太后欲久专国政,择立幼年,乃迎立章帝孙济北王子北乡侯懿即帝位。显等遂诛樊丰,废耿宝,乳母王圣等皆死徙。显等威福自由。
北乡侯立二百日,疾薨。阎显、江京等白太后,秘不发丧,而更征立诸王子。未至,中黄门孙程等十九人合谋杀江京等,立济阴王,是为顺帝。显、景、晏及党与皆伏诛。迁太后于离宫,封十九人为侯。
帝立六年,立梁贵人为皇后,梁商女也。以商为大将军,商子冀为河南尹,少子不疑为奉车都尉。时小黄门曹节等用事于中,商遣二子与为交友。而宦官张逵等忌其宠,反谮陷商。帝不信,张逵等伏诛。及商死,以冀为大将军,不疑为河南尹。冀为人鸢肩豺目,纵暴自恣。帝遣杜乔、周举、周栩、张罔等八人分行州郡,表贤黜贪,张纲独埋其车轮不行曰:“豺狼当道,安问狐狸?”遂劾奏冀、不疑以外戚专肆,宜加大辟。帝知纲直,而不能用。李固对策,请除阿母之封,损外戚之权,罢宦官之任。朝廷肃然,以固为议郎。
帝崩,太子炳即位,年二岁,曰冲帝。梁太后临朝,以李固为太尉。冲帝立一年,崩。征清河王蒜,渤海王鸿之子缵至京师。
蒜为人严重有法度,公卿皆归心焉。李固谓梁冀曰:“今立帝,愿详察周、霍之立文、宣,戒邓、阎之利幼弱。”冀不从,与太后定策,禁中立缵,是为质帝。蒜罢归国。
时扬、徐剧贼,寇扰州郡,西羌、鲜卑及日南蛮夷,攻城暴掠。太后夙夜勤劳,乃委任李固等,拔忠良,斥贪恶,故海内获安。而梁冀深忌嫉之。奸佞既怨,又希冀旨,遂共作飞章陷固。太后不听,质帝时年八岁,少而聪慧,尝因朝会,目梁冀曰:“此跋扈将军也。”冀闻深恶,遂鸠杀帝。及议立嗣,李固、杜乔皆议立蒜。冀乃忌蒜严明,乃迎立蠡吾侯志,是为桓帝。而诬杀李固、杜乔,并贬徙清河王蒜自杀。李杜既死,内外丧气,群臣侧足而立。
冀益暴横。
冀妻孙寿色美而善为妖态,能制御冀,冀宠惮之。冀大起第舍,寿亦对街为宅,殚极土木,互相夸兢。又多拓林苑,禁同王家,西至宏农,东界荥阳,南极鲁阳,北达河淇,近含山薮,远带丘荒,周旋封域,殆将千里。又起别第于城西,以纳奸亡。或取良人,悉为奴婢,至数千人。冀爱监奴秦宫,得出入寿所,寿因以私焉。宫内外兼宠,威权大震。孙氏宗亲,为侍中、卿校、郡守者,亦十余人。皆贪叨凶淫,各遣私客籍属县富人,被以他罪,闭狱拷掠,使出钱自赎,赀物少者,至于死徙。
帝以冀有援立之功,崇以殊典,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谒赞不名,机事大小,莫不咨决。朝臣忤意,辄如斩杀,威行内外,百僚侧目,莫敢违命。帝不堪之,遂与中常侍单超等谋,使尚书令尹勋持节勒丞郎以下,皆操兵守省阁。黄门令具援将左右都侯剑戟士与司棣校尉张彪共围冀第,使光禄勋袁盱持节收冀大将军印绶。冀及妻寿即日皆自裁,悉收诸梁及孙氏中外宗亲送诏狱,无长少,皆弃市。其他所连,及公卿、列校、刺史、二千石,死者数十人,故吏宾客免黜者三百余人,朝廷为空。收冀财货,斥卖,合三十余万万,以充王府用,减天下税租之半,散其园囿,以业穷民。百姓莫不称庆。帝封毕超等五人为侯。又封小黄门刘普等八人为乡侯。
自是权归宦官。天下名士,号为党人。李膺下狱,陈蕃策免。
迨灵帝即位,李膺传天子诏,窦武、陈蕃共秉朝政。时宦言曹节、王甫等弄权,武、蕃欲诛之,而节等反矫诏杀武、蕃,李膺自诣,皆死。宦官复奏拘于党人,死者百余人。
郭林宗私恸曰:“《诗》云:‘人之云亡,邦国殄瘁。’汉室灭矣,但未知瞻乌爰止于谁之屋耳。”想古好臧否人物,而不为危急激论,故能处浊世而怨祸不及焉。初,桓帝时陈蕃尝荐处士徐樨、姜肱、袁闳、韦著、李昙,上备礼征之,皆不至。又称魏桓,其乡人劝之行,桓曰:“后宫千数,其可去乎?厩马万匹,其可减乎?
左右权豪,其可去乎?皆对曰:“不可。”桓乃慨然叹曰:“使桓生行死归,于诸子何有哉。”遂隐身不仕。
按安帝、顺帝在位皆十九年,桓帝二十二年,灵帝二十三年,献帝虽在位三十年,播迁之余,徒为曹操所挟以令诸侯耳。有《三国志》,在故灵帝以后,不复缕述。